摘自埃莉斯·德·拉·塞爾的日記 1788年4月2日

這一天在恐慌中開始。

「我們不覺得你扮演的身份應該有侍女。」卡羅爾先生說。

討人厭三人組正站在他們家的會客廳里,看著我和海倫為這次秘密任務做準備。

「我覺得沒什麼問題。」我答道。雖然這個提議的確讓我有點動心:這意味著我至少不用擔心她了。

「沒錯。」韋瑟羅爾先生說著,走上前來。他不容置疑地點點頭。「她可以編個故事,就說她的家族發了財。我不希望她一個人去。我不能一起去已經夠糟的了。」

卡羅爾太太露出猶豫的表情。「可這麼一來,她就多了一件要記住的事。多了個要處理的問題。」

「卡羅爾太太,」韋瑟羅爾先生粗聲粗氣地說,「恕我直言,你這就是在瞎操心了。小埃莉斯從生下來就在扮演貴族。她不會有事的。」

海倫和我耐心地站在一旁,等待別人決定我們的未來。她跟我的差別很大,但我們有個共同點:我們的命運都是由別人決定的。我們已經習慣了。

等他們討論結束以後,僕人把我們的行李綁在了馬車頂上,然後那位和卡羅爾家有交情的車夫——他們說我們可以信任他——帶我們穿過倫敦城,來到了位於女王廣場的布魯姆斯伯里街。

「這裡以前叫做『安妮女王廣場』,」車夫告訴我們,「現在就只是『女王廣場』了。」

他陪著海倫和我爬到台階最上面,拉響了門鈴。等待應門的時候,我四下張望,看到了兩排整齊的白色宅邸——典型的英國風格。這裡的北方能看到農田,附近有座教堂。孩子們在大路上玩耍,在貨車和四輪馬車的前方竄來竄去,整條街道都充滿了活力。

我們聽到了腳步聲,然後是插銷刮擦的響聲。我努力擺出自信的表情。我努力讓自己像是他們認為的那個人。

可那個人又是什麼樣子呢?

「伊芳·艾伯丁小姐和她的侍女海倫,」車夫對打開房門的管家說,「來此拜訪珍妮·斯科特小姐。」

這棟屋子與我們身後的喧囂截然相反,顯得昏暗又不祥,讓我的心中湧起一股強烈的抵觸感。

「斯科特小姐正等著您呢,小姐。」面無表情的管家說。

我們走進一條寬敞的門廊,兩側的牆上鋪著深色的木製牆板,每一扇門都緊閉著。這裡僅有的光線只有從樓梯平台的窗戶照進來的陽光,而且周圍很安靜,近乎死寂。在那個瞬間,我忽然覺得這種氣氛似曾相識。然後我想起來了:這兒就像我家在凡爾賽的莊園,而且是我母親去世的那一天。就像當時那樣,這兒的所有人也都在壓低聲音、放輕腳步,彷彿連時間本身都停滯不前。

他們已經提醒過我了:那位珍妮·斯科特小姐是個七十四五歲的老處女,她有點……古怪。他們說她討厭人——不只是討厭陌生人,或者某種特定類型的人,而是所有人。她在女王廣場的宅邸只有少得可憐的幾個僕人,而且出於某些理由——卡羅爾一家尚未向我說明這些理由——她對英國的聖殿騎士來說很重要。

那位車夫和我們道了別,接著海倫也被遣走——她多半正尷尬地站在廚房角落,和那些僕人大眼瞪小眼呢,可憐的小東西——然後就只剩下管家和我了。他帶著我來到客廳。

我們走進一個拉著窗帘的大房間:窗前放著高大的盆栽植物,我猜是為了阻擋外人的視線,也不讓裡面的人往外看。這個房間依舊昏暗陰沉。坐在壁爐前的正是這棟宅邸的女主人,珍妮·斯科特小姐。

「艾伯丁小姐來見您了,女士。」管家說完,沒等回答就離開了房間,還順手關上了門,留下我和那個不喜歡人的古怪女士獨處。

我還知道關於她的什麼呢?她父親是海盜刺客愛德華·肯威,而她的弟弟是著名的聖殿騎士團大團長海瑟姆·肯威。我猜牆上掛著的就是他們的肖像:兩位外貌相似的紳士,一位穿著刺客長袍,另一位身穿軍裝,我猜那就是海瑟姆。珍妮·斯科特本人也在歐洲大陸待過好些年,是刺客兄弟會與聖殿騎士團之間紛爭的受害者。似乎沒人清楚她究竟遭遇了什麼,不過毫無疑問,那些經歷讓她的身心都傷痕纍纍。

房間里只有我和她。我又在那兒站了一會兒,看著她坐在椅子里,單手拖著下巴,全神貫注地看視著壁爐里的火焰。我思索著是該清清嗓子吸引她的注意力,還是直接走上前去自我介紹,就在這時,爐火為我解了圍。它劈啪作響,讓她吃了一驚,看起來意識到了自己身在何處。她緩緩地抬起頭來,越過眼鏡的邊緣看著我。

我聽說她曾經是位美人,而我的確能看到那些美留下的影子:她的五官依舊精緻,有些蓬亂的黑髮中夾雜著灰色,看起來就像個女巫。她的雙眼堅定而睿智,目光帶著評估的意味。我順從地站在那兒,任由她打量我。

「過來,孩子。」她終於開了口,又指了指她對面的那張椅子。

我坐了下來,而她又盯著我看了好一會兒。

「你的名字是伊芳·艾伯丁?」

「是的,斯科特小姐。」

「你可以叫我珍妮。」

「謝謝您,珍妮小姐。」

她抿住嘴唇。「不,就叫我珍妮。」

「如您所願。」

「我認識你的祖母和父親,」她說著,又擺了擺手,「好吧,我不能算真的『認識』他們,但我在特魯瓦城附近的一座城堡見過他們。」

我點點頭。卡羅爾一家提醒過我,珍妮·斯科特可能會起疑心並且試探我。不用說,她已經開始了。

「你父親的名字是?」斯科特小姐問。就好像她真的想不起來似的。

「盧西奧。」我告訴她。

她抬起一根手指。「沒錯。沒錯。你的祖母呢?」

「莫妮卡。」

「當然,當然。她是個好人。他們現在過得如何?」

「很遺憾,他們已經過世了。祖母是幾年前過世的,父親是在去年年中。這次拜訪——我來這兒的理由——是他的遺願之一,他希望我來見您。」

「噢,是嗎?」

「恐怕我父親和肯威先生之間鬧得很僵,女士。」

她仍舊面無表情。「說說看,孩子。」

「我父親傷了您的弟弟。」

「當然,當然,」她點點頭,「他刺了海瑟姆一劍,不是么?我怎麼可能忘記?」

你的確沒忘。

我悲傷地笑了笑。「這恐怕是他今生最大的遺憾。我父親說,就在您的弟弟失去意識之前,他還堅持要手下釋放我父親和我祖母。」

她低下頭去,交扣雙手。「我記得,我記得。真是可怕。」

「我父親直到臨死前還在後悔這件事。」

她笑了笑。「可惜他沒能親自前來告訴我。我會對他說,他根本沒必要內疚。我自己都有好多次想動手了。」

她盯著跳動的火焰,陷入了回憶,嗓音也越來越輕。「那個自大狂。我真該在我們小時候就殺了他的。」

「你該不會是說……」

她諷刺地笑了笑。「不,當然不是。而且我不認為那些事是海瑟姆的錯。至少不是所有的事。」她深吸了一口氣,笨拙地拿起靠著椅子扶手的手杖,站了起來。

「來吧,你從多佛遠道而來,現在肯定累了。我會帶你去你的房間。恐怕我不是那種喜歡社交的人,尤其是在吃晚餐的時候,所以你只能獨自用餐了。不過或許明天,我們可以去周圍走走,熟悉一下彼此?」

我站起身,行了個屈膝禮。「非常樂意。」我說。

我們朝著樓上的卧室走去,這時她又看了我一眼。「要知道,你真的很像你父親。」她說。

當然了,她指的是盧西奧。我暗自思索:莫非我真的很像盧西奧?因為關於珍妮·斯科特,有件事我是可以確定的——她絕不是傻瓜。

「謝謝您,女士。」

那天晚些時候,在海倫的服侍下,我獨自吃完了晚飯,然後回到自己的寢室,開始鋪床。

事實在於,我不喜歡海倫事無巨細地服侍我。我很早就跟她定好了規矩,允許她幫我穿脫衣服,但她又說自己想做點有意義的事,因為她每天都得在樓下聽著無聊的閑言碎語。於是我允許她幫我收拾衣服,再幫我打來洗漱用的溫水。到了晚上,我會讓她幫我梳頭——就這件事而言,我並不討厭。

「小姐,一切都還順利嗎?」她一邊給我梳頭髮,一邊小聲地用法語問我。

「我覺得一切順利。你跟斯科特小姐說過話么?」

「沒有,小姐,我看見她從我旁邊經過,但她看都沒看我。」

「噢,這很正常。她的確是個怪人。」

「一鍋怪魚?」

這是韋瑟羅爾先生的口頭禪之一。我們在鏡中相視而笑。

「沒錯,」我說,「她的確是一鍋怪魚。」

「您能告訴我,卡羅爾夫婦想從她那兒得到什麼嗎?」

我嘆了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