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二章

一九七八年十二月十三日,星期三

「咖啡,不加奶!」蘭迪·哈洛倫將他的外衣和圍巾扔在比阿特麗斯的辦公桌上。

不到一分鐘後,透過他緊閉的辦公室門,她聽見他在電話里高聲喊叫,她急忙把他的衣物拿到行政管理人員的衣帽間掛起來。她取來咖啡,隨後站在磨砂玻璃門外面,看著他一面怒氣沖沖大叫大嚷一面來回踱步,不敢敲門。

「天哪,我不在乎你必須做什麼,請個該死的鎖匠!我毫不在乎斯通說什麼!我們得經營一家企業!」

她聽見他將話筒摔進座機。

比阿特麗斯舉起她的小拳頭敲門,就在這時一個身著花呢套裝上了年紀的男子沿著走廊蹬蹬蹬地來到蘭迪的門前,不敲門就推開進去,然後砰的將門關掉。磨砂玻璃裡面傳來低沉的爭辯聲。她趕忙回到自己的辦公桌前,心裡明白最好不要打擾。

「我不在乎你怎麼想,做這件事情是你的職責。」一個聲音吼叫著。「做好你自己分內的事情,否則你被解僱了!」

門開了,老頭氣沖沖地走出來。他鐵灰色的頭髮凸顯出他的臉膛通紅。比阿特麗斯回頭看了看哈洛倫先生的辦公室。門關了。

她等了足足五分鐘,重新倒了杯咖啡,然後輕輕地敲門。「對不起,哈洛倫先生。」

她聽見腳步聲蹬蹬蹬地走過來,於是就往後退了一步。門刷地開了,他沉著臉低頭看著她。「今天早晨我非常不想被人打擾。」

她一言不發朝他舉了舉咖啡杯子。他一下子從她手裡奪過杯子,結果咖啡溢到他的一隻鞋子和褲腿上。

「啊呀,對不起,先生!」

「該死,比阿特麗斯!」他咆哮,嚇得她一跳。「幫我拿外套!」

他將咖啡杯推還給她,滾燙的咖啡濺到了她的手腕。

她急忙離開,眼睛裡滿是淚水,心中明白整個辦公室的人都在背後凝視著她。她將得罪人的咖啡倒進了洗滌槽里,用冷水沖洗自己發紅的皮膚。她抱著一大堆羊絨和皮質衣物奔回他的辦公室。在門檻處她停住了腳步,隨後從一大堆衣物之上偷窺蘭迪。

「哈洛倫先生?我拿來了你的外套。」

「拿到這裡來。」聲音從他辦公桌後面的私人盥洗室里傳出。

她猶豫了一下,隨後戰戰兢兢地走向它。她沒有踏進浴室。她記得太清楚上次發生了什麼事情。

他在金色的鏡子前面打理自己,用一隻手擼他濃密時髦的頭髮。他轉身閉著嘴唇朝她笑了笑。他目光中某種古怪的眼神嚇得她退縮到門外。他從她手裡拉過外套。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想幹什麼。」

「先生?」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別跟我裝聾作啞!你還有你那個朋友,馬科斯。你倆有所圖謀。鑰匙不會就這麼沒了,我會查出究竟是怎麼回事的,等我查明了……」他用力擠壓她的手腕直至她疼得臉部抽搐。她在他面前蜷縮蹲下,甚至不敢發出哭聲。他甩下她的胳膊,怒氣沖沖地走出房間,剩下她在門道里顫抖。

她深深吸了口氣。他是對的,馬科斯確實在圖謀什麼。她拿了許多鑰匙。她去過金庫。比阿特麗斯邁著顫抖的雙腿回到自己的辦公桌前。她努力安慰自己,蘭迪對馬科斯圖謀的了解不會比自己多。他這麼凶只是想嚇唬人。那天夜裡蘭迪去過金庫。他生氣也許是因為找不到鑰匙了。

她取出記事本,開始速記更多的筆記。蘭迪喜歡喝酒。他午餐時間很長。他在電話里對著別人高聲喊叫。他進過金庫。他生來富裕,在他父親工作的地方謀差。他父親是泰迪。他和父親都是擁有大筆錢財的人。賺錢是一種骯髒的事業。蘭迪和老頭之間的爭辯在她的腦海里迴響,這時電話鈴響了。

「喂,克利夫蘭第一銀行,審計部。」

「比阿特麗斯,是你嗎?」是托尼。

「是的。有事嗎?」她回答,好像他是銀行的客戶一樣。她遭監視的感覺陡然升起,她很快將自己的筆記塞入桌子抽屜里。

「我需要見你。今晚。」

「今晚?」她輕聲地說。芙朗辛或其他人可能會偷聽。她清了清嗓子,提高聲音說,「嗯,當然可以。」

「我六點見你。戲劇酒吧。」說完他就掛了電話。

「祝你一天快樂!」她對著電話甜蜜地說,然後放下話筒。想到城市底下四通八達的一條條隧道,她倒吸了一口涼氣。她看了一下手提包,發現錢包是空的。從酒吧到斯托弗客棧後面的小巷,她需要花錢叫的士。

午餐時間到了,比阿特麗斯來到銀行業務樓面取款。她穿過宏偉的大堂,來到那個長長的房間,在那裡,柵欄裡面漂亮的女士們在等著為客戶服務。她快速看了看那一個個隔間,發現了一張熟悉的面孔。

「嗨,帕姆!」比阿特麗斯對著那個女人笑了笑,前些時候,當馬科斯堅持要帶比阿特麗斯去購物時,這個女人曾幫她開了僱員活期存款賬戶。

「嗨!」帕姆一面回應一面瞬間顯得有些困惑。「哦,你是馬科斯的朋友,對吧?」

「對的,」比阿特麗斯勉強笑了笑。

「老馬科欣好嗎?最近我沒見過她。」

「我想她是在墨西哥度假。」這是馬科斯設計的謊言。

「度假?她耍什麼花招搞到的假期?」帕姆哈哈大笑,然後壓低聲音說,「我聽說她預支了好幾個月的薪水。」

比阿特麗斯儘力不讓自己的臉上顯出吃驚的神色。

「馬科斯就是那樣!」帕姆一揮手說,「她總是野得很。我可以對你說許多讓你瞠目結舌的事……嗯,你有事嗎?」

「我需要提取些現金。五十美元。」比阿特麗斯在柵欄下遞進一張寫有她賬號的紙。帕姆在紙上寫了些批註,然後從一個抽屜里取出現金。當她拿出錢包時,比阿特麗斯看到了提包底部的一圈鑰匙。

「呃,帕姆?你了解這裡貴重物品保管箱的事嗎?」

「它們在樓下。經過電梯,然後走下台階。」她從裝有柵欄的窗戶下將現金遞出。「下次你見到馬科斯時對她說她還欠我個人情呢,行嗎?」

「行。謝謝!」

馬科斯有錢的麻煩。比阿特麗斯回頭朝大堂走去,一想到馬科斯的麻煩她額頭上起了幾道皺紋。她找到了通向下面一層的樓梯。走下大理石台階,她開始認出這個房間,上次她夜探隧道就是從這裡進入那扇隱秘門,然後下隧道。在白天的日光下,這裡是一個宏偉的大堂,幾乎與樓上大堂一樣氣派。這裡有一個很大的接待櫃檯和一排紅色天鵝絨門帘,頭頂上懸掛著水晶和黃銅製成的枝形吊燈,紅色地毯上編織著許多鮮花和彩帶。

一個把烏黑的頭髮在後腦盤成一個規矩髮髻的女人坐在接待台邊。她端莊的鼻尖上架著一副杏眼眼鏡。她沒有注意到比阿特麗斯站在面前,直至比阿特麗斯清了清嗓子。

「有事嗎,小姐?」她透過厚厚的鏡片仔細打量比阿特麗斯,就像科學家觀察細菌一樣。

「我也吃不準。我姨媽病得很重。她在醫院裡,她叫我為她取樣東西。」

比阿特麗斯將手伸進手提包,取出多麗絲的貴重物品保管箱鑰匙。她將鑰匙遞給那個女人。

「你是指定代理人嗎?」女人將眼鏡滑下她細長的鼻子。

「對不起?」

「指定代理人。你姨媽簽署過允許你在有銀行僱員在場情況下開啟保管箱的特許證嗎?」

「噢,沒有。」比阿特麗斯降低了聲音。「她中風了,我是……我是她唯一的親戚。」

這是悲傷的真實情況,但櫃檯後面的女人似乎不為所動。

「除非你有警察授權令或有律師簽署的死亡證書,否則我不能合法地准許你去開箱。」

她咔一聲將鑰匙堅定地放在櫃檯上。

「我不明白。」比阿特麗斯嗤之以鼻。「多麗絲姨媽只要我幫她拿……念珠。」

這是個無關緊要的謊話,可是她已經無話可說了。眼淚不用刺激就開始泉涌一般,櫃檯上的鑰匙變得模糊起來。

「我最多只能查看一下檔案。你姨媽叫什麼名字?」

那女人查看了鑰匙上的號碼,然後從櫃檯下拉出一個檔案抽屜。

「多麗絲。多麗絲·戴維斯。」比阿特麗斯斷然地說。

這條路已經走到了盡頭,她明白這一點;她沒有律師的授權或她所需要的任何證件。櫃檯那一側長時間的靜默使她抬頭張望。那女人正凝視著她。

「你是多麗絲的外甥女?」

「對不起?」比阿特麗斯感到焦慮繃緊了她的皮膚。

「多麗絲·戴維斯曾在這裡工作過。」

「是的,我知道。」比阿特麗斯很快拿起鑰匙。調查保管箱是個巨大的錯誤。

「不,她曾在這裡工作。」女人指了指櫃檯。女人冷漠的臉開始變得溫和起來。「多年前她培訓了我。你說她中風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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