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八章

艾麗絲猛然驚醒。她不知道自己在哪裡,但肯定不在家裡。她睡在一處陌生地板上的一個床墊上,她的頭似乎正在被一個虎鉗砸碎,整個房間也正在有節奏地搏動。她朝著許多箱子和空白的牆壁眨巴著眼睛,她終於記起來了。她在她新租的公寓里。

昨夜的事情傾盆大雨似的回放起來。艾麗絲艱難地測繪完了舊銀行的九樓十樓;埃莉和她的男朋友幫她搬離了隨意路;他們在街道南面的「熔岩酒吧」慶祝喬遷之喜,喝了太多的馬提尼酒;艾麗絲幾乎記不起自己是怎麼搖搖晃晃地走回家的。為了讓房間停止旋轉,她躺在了地板上,可是不起作用。她把一條毯子蓋在自己的頭上,試圖入睡;可是她的大腦在劇烈地搏動,過去十二小時交談的隻言片語一直在她的耳朵里以反常的音量回放。

「再見,卡普雷塔夫人!」艾麗絲在輕型小貨車後面她破舊的沙發旁邊揮手道別。

「這麼說,你真的認為從這裡搬出去會過得好些,對嗎?記住,艾麗絲,不管你搬多少次家,也不管你的房子有多大多時尚,你依然孤影相隨。你明白我的意思嗎?你沒法用錢擺脫那種困境,錢再多也沒用……」老太的聲音隨著卡車的駛離而越來越輕。

謝謝臨別的智慧贈言,離開卡普雷塔夫人的時候她心想。

後來在酒吧里,艾麗絲喋喋不休地談論尼克。「他當時沒有打電話,因為我忘了給他電話號碼!我真是個蠢蛋!」

埃莉聳起新近穿刺的眼帘。「什麼,這傢伙從未聽說過向問訊處詢問?依我看,他像個蠢蛋!」

艾麗絲想提出不同看法,但什麼也沒有說。她的朋友是對的。對於托尼來說,要想搞到她的電話號碼不會那樣困難。她喝完手裡那杯雞尾酒,手一揮拂去了這種想法。「星期五我們外出就餐!像一次真正的約會。」

艾麗絲翻了個身,用手捧著腦袋兩側。她的胃酸正從喉嚨里湧上來,但是她強咽了下去。埃莉尖刻的評論依然困擾著她。她努力回憶當時交談的其餘部分,但是僅有隻言片語。

又喝了一杯兩杯或三杯酒之後,她終於承認與他在廁所地板上發生了性關係。這段小花絮引起了每個人的興趣。

「我明白!我真是個騷—貨!」她咯咯地笑了來,幾乎從酒吧高腳凳上滑落下去。又有幾杯酒下肚之後,她獃獃地凝視著餐桌,含糊不清不停地嘟噥著比阿特麗斯·貝克的幽靈。「它縈繞在我的心頭揮之不去。在那棟大樓里,一直尾隨著我。我心裡非常明白。奇怪的事情不斷發生。辦公桌、檔案、我的包……我根本就不應該拿……那把鑰匙……」

「我們送你回家吧。」埃莉的聲音似乎非常遙遠。

艾麗絲蜷縮著滾到一側。她憎恨自己喝得伶仃大醉,說了那些愚蠢的胡話,是個十足的白痴。天哪,她是有工作的!現在她應該像個成年人。

「對,應該停止這樣生活。」她捂著枕頭抽泣著說。

接近中午時分她再次醒來。她沒有時間概念,不過強烈的陽光透過沒有遮簾的窗戶射了進來。她勉強在沒感到眩暈的情況下坐起身來。她揉揉眼睛,隨後是一陣極度驚慌:她遲到了——真正遲到了。今天是星期四,明天早晨之前她有許多工作要完成。布拉德在等待她的測繪結果。

艾麗絲仍穿著昨天的衣服,這沒關係。找到鑰匙和提包後,她搖搖晃晃地走出家門,坐進汽車。她顧不上刷牙或梳頭,她沒有時間。儀錶板上的時鐘發出刺眼的亮光:十一點十五分。

她加速駛向尤克利德大街,好像剛搶劫了一家烈酒商店。在去市中心的半道上,她覺得即便她脫水昏厥也無助於她趕上最後期限。於是,她停車在一家可駕車徑直駛入的快餐店裡匆匆買了些炸薯條和Hi-C飲料 ,在紅綠燈處將食物塞進嘴巴。當她將車開到通向銀行的車庫大門時,她感到自己精神又來了。

電梯無情地將她推升了十一層樓,到達兩天前她腦袋裡給尼克計算時間的地方。隨著電梯慢慢停下,她的胃猛烈地撞擊到她胸腔的頂部,她感到自己可能要吐得電梯廂一地板污物,於是趕緊摸索著走出這施虐的金屬盒子,顫抖著喘息了好幾下,然後才環顧四周。無家可歸者的那一堆東西依然在角落辦公室里。她必須開始工作,並儘可能快地完成。

她放下裝備,搖搖晃晃地直徑走到她親眼目睹有證據表明流浪者住在樓里的地方。這個地方看上去與星期二相比沒什麼不同。拉莫尼也許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經攆走了那個擅自非法入住的人。他一定巡邏的,她推斷。她還是儘可能快地測繪房間的面積。她捏著鼻子跨過那個臨時床鋪,一面工作一面屏住呼吸。她捏著鼻子走進盥洗室,抽水馬桶相對比較乾淨,但是洗臉台盆的邊緣有一把男人的剃鬚刀。她用捲尺快速測量了兩處的寬度和長度,隨後趕緊離開這個鬼地方。

她急急忙忙離開這個房間的時候,雙手冰冷黏濕。讓她獨自一人執行這項任務真是荒唐至極——甚至也許是危險的。她不知是否要用某種方式找拉莫尼談談,她也許會這樣做的。她前額上冒出了冰冷的汗珠。據她估計,酗酒後的松垮感會持續整整一天。在過道的一面鏡子里她看了自己一眼。她的臉色發青。幸虧沒有監督人與她一起工作——否則她也許會被開除的。她能夠聽見埃莉在她的腦海深處問道:「這麼說,你倒寧願任人宰割?」

她爭辯說,她不會任人宰割的。布拉德似乎認為她能夠獨自完成這個任務。她繼續朝下一個辦公室走去。她不想證明布拉德看錯了人。她不能像一個姑娘那樣尖叫著逃離大樓。而且是一個宿醉未醒的姑娘。

十一樓的其他地方沒有什麼引人注目的東西。她來到電梯附近的一扇沒有標識的門前。從在下面幾個樓面工作的經驗判斷,她知道門裡面大概是什麼東西。一個骯髒的洗滌槽以及一些日常清潔用具,也許還有一幅清潔工喜歡的《花花公子》裸體美女照。對,它是一個雜物間。

她很快測量了雜物間,關了電燈,轉身想關上門,這時她的一隻穿著靴子的腳噔地踢到了地上某樣東西。她重新打開燈,看見了一個棕色的皮箱靠牆放著,箱子上滿是灰塵和蜘蛛網,箱子把手磨損得很光滑。

「你在這裡幹什麼?」她問箱子。

艾麗絲將它拖出雜物間放在過道的地板上。箱子里塞滿了衣服,女人的衣服,但比艾麗絲能穿的衣服小多了。艾麗絲穿的是高八號,而這些衣服是小四號。她舉起一件短上衣,看樣子十二歲的姑娘才穿得下。不管箱子的主人是誰,她一定很嬌小。她想到了比阿特麗斯。蘇珊娜稱她是個「小不點」。艾麗絲將短上衣放在一條直筒裙旁邊,她幾乎能夠想像出穿這套衣服的女人。艾麗絲轉身回到雜物間並皺起了眉毛。這個箱子在那裡藏了許多年。孤獨一人。

衣服下面有兩疊文件。一疊寫滿了像雞抓過似的象形字,與她在比阿特麗斯的個人檔案里發現的象形符號一模一樣。另一疊是信件,信箋的抬頭都是克利夫蘭第一銀行。

艾麗絲拿起一份。這是一封通函,說銀行打算將貴重物品保管箱內所藏的物品移交給州政府。

艾麗絲努力從自己的腦海里描繪一個躲藏在雜物間里的年輕姑娘的形象。一定發生過某件可怕的事情。沒人會遺留自己的箱子。也許年輕姑娘收拾好她的衣服和那些文件,試圖逃跑。也許有人阻止了她。根據蘇珊娜的說法,比阿特麗斯有一天就這麼突然消失了。

這不管她的事,艾麗絲告誡自己。比阿特麗斯,或者不管這個箱子屬於誰,二十年前到今天都早已是過去的事情了。她的目光又緩緩回到那件短上衣上,這是一件佩斯利小渦旋紋花呢,也許是她的最愛。

「比阿特麗斯,」她低聲說,「你為什麼要逃跑?」

從衣服保守的裁剪式樣來看,比阿特麗斯一定是個文靜的女孩。她像我一樣獨自生活嗎?艾麗絲覺得好奇。曾經有人來尋找過她嗎?自從比阿特麗斯或者不管此人是誰將箱子遺留下來以後,箱子沒有被人動過。

艾麗絲拿起文件夾,將它們塞進自己的野外工作包里。她不能就這樣把這個女人所有的痕迹全都鎖回雜物間。這個女人也許已經死了,不管這些文件的內容是什麼,它們也許能解釋其中的緣由。現在也許沒人在意這些事情,也許當時也沒人在意,但是這些文件依然是要緊的。她將皮箱的拉鏈拉好,將它推回到原處。

當她低頭凝視雜物間里這個皮箱的時候,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念頭浮現在她的腦海深處:如果有一天她消失了,誰會來尋找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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