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五章

一九九八年八月十五日,星期六

在這周剩餘的時間裡,艾麗絲責備自己是個無可救藥的蕩婦。她怎麼能被親吻幾下就癱倒在地上呢?不過,她辯解說,這事她沒法控制,這不是她的過錯,因為他是個接吻高手,一吻女人頭就暈。這不是她的過錯,因為在尼克之前,她生活中少量的與性有關的經歷最多只能稱得上不冷不熱。以前她曾與別人親吻過一次,調過情,那與約會不同,但也算是那麼回事,她分析說。此外,成年女人可以與她們喜歡的男人發生性關係,但不能被污名或傷害。

但是,她正在受到傷害。他不打電話。

到星期六中午,這已經是毫無疑問的事實。對於尼克來說,她只是個性感女人。現在他永遠不會再尊重她了。公寓房四周蒸籠般的牆壁壓抑著她。她必須出去。

室外甚至更加炎熱。她疲憊地走過卡普雷塔夫人的搖椅,甚至沒有抬頭望一下。

「嗨,你覺得那樣好嗎?人們甚至不再對鄰居招呼一聲。樓上的東方人倒會跟我打招呼,但你不會,艾麗絲!」

「對不起,卡普利塔夫人。今天你好嗎?」她嘆息一聲,但避免目光接觸。

「看臉色比你要好……怎麼啦?男朋友給你找麻煩了?」卡普雷塔夫人身著被蟲蛀壞的家常便服在椅子中來回搖動。

「有那麼點意思。」

「你們這些上班的姑娘全都精神失常。在我那個年代,我們知道如何留住一個男人。你想聽我的建議嗎?」

並不真正想聽。

「學會烹調,夾緊你的雙腿!這就是你找到丈夫的秘訣。」

艾麗絲轉了轉眼珠。

「你認為自己太優秀,不應該隨意結婚。是啊,現在你二十三歲,可以說這話。不過等你三十三歲了,然後四十三歲,你再回來跟我說你的職業生涯多麼偉大!哈!」

「行了,謝謝!」這正是她所需要的打氣話,她苦澀地想。

卡普雷塔夫人在她身後大聲說:「這就是發生在我的貝特西身上的事情,你知道嗎。浪費了她所有的好機會,如今她單身一人……」

就這樣結束了她與鄰居的寒暄。艾麗絲繼續走她的路。她拖著腳步沿著街道朝著她最喜歡的咖啡店卡拉布里走去。她端著咖啡,順手抓了《自由時報》和《都會各地》兩份雜誌,找了一個有空調的角落。她瀏覽了東區租房信息,直至被迫開始閱讀尼克居住的特雷蒙特地區的租房信息。尼克在林肯公園附近剛買了一處公寓套房,近幾周來一直在辦公室四處炫耀照片。如果她能在附近找到一處住所,那她就不完全是個痴情追蹤者。她嘆了口氣捲起了報紙。也許卡普雷塔夫人是對的,她應該夾緊自己的雙腿。她津津有味地咀嚼硬麵包圈,這時《都會各地》的封面吸引了她的眼球。她展開報紙開始閱讀:「丹尼斯!一九七八年違約……」就是一九七八這個年份讓她停止吃飯並展開報紙。克利夫蘭第一銀行大約是在那年關閉的。艾麗絲曾經看見過「丹尼斯!」的庭院告示貼遍全城各處。那年秋天一場選舉即將開始。

從新聞導讀中獲悉,國會議員庫西尼奇正在與一名共和黨人進行競選,共和黨人決心揭露他這位現任議員的骯髒歷史。據這篇文章報道,丹尼斯·庫西尼奇在三十二歲這個年富力強的年紀擔任了克利夫蘭的市長,當時這個城市違約了好幾筆銀行貸款,這是這個城市歷史上的一個低潮,而該城的北邊就是奔騰的凱霍加福爾斯河 。克利夫蘭成了全國的笑柄,是衰落地帶腐朽的典型代表。一度輝煌的大都市成了「湖上的錯誤」。以前她聽到過這樣一些說法,但是她從未真正理解這些細節。她繼續閱讀。

政客們一面許諾「不再設立新稅」,一面不斷增加他們的預算開支,克利夫蘭便欠了巨額債務。城市的債務來自好幾家地方銀行的貸款,因為他們債券稅率極低。文章列舉了一些金融家,當艾麗絲讀到克利夫蘭第一銀行是該城債務的最大債券持有人時,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由年輕氣盛的顧問組成的庫西尼奇政府疏遠老的企業,不讓電力公共事業單位私有化。一九七八年十二月十五日,債券到期,地方銀行一起拒絕與市長辦公室重新談判債券條款。克利夫蘭第一銀行是拒絕以新債券代替舊債券的六家銀行之一。該銀行的董事會是克利夫蘭最有影響的企業家。這群精英貴族包括西奧多·哈洛倫、賽繆爾·瓦克爾利、阿利斯泰爾·默瑟,還有很多很多,新聞報道說。

舊銀行圖書館裡懸掛一幅幅肖像的景象浮現在艾麗絲的腦海中。她看見至少十二位銀髮老頭熱切注視著圖書。她仔細搜索整篇文章,想找到更多有關這家銀行和它董事會的信息,但什麼也沒有找到。報道接著描述了庫西尼奇在國會的投票記錄。據說他的競選對手詹姆斯·斯通宣稱,如果丹尼斯重新當選,這位前市長對克利夫蘭城市施政的失敗意味著對整個國家施政的失敗。艾麗絲捲起報紙,將它塞進自己的手提包。

她在一天最熱的時段步行回家。看來銀行的倒閉遠不是一件平常的事件。遺棄的文檔、塞滿物品的辦公桌、枯死的盆栽植物——所有一切看起來都像是犯罪現場的證據。此外,為什麼一棟完好的十五層大樓就這麼原封不動地杵在那裡二十年?以前她在克利夫蘭市中心看見過被遺棄的樓房。她每天開車經過這些房子。它們關閉了,被毀了,任何有價值的東西被偷盜一空。透過它們損毀的窗戶朝里看,她可以看見樓里啥也不剩。為什麼尤克利德大街1010號成了一個保存完好的時代文物密藏器,還有武裝保安看守呢?她不斷回想起那個金庫。

她推開她蒸籠般公寓的房門,看見電話答錄機上的燈在閃爍。她將提包扔在角落裡,快步奔向那個希望的小黑盒。也許尼克拿定主意認為值得給她打個電話。誰知這是她媽媽的電話。又來電話了!

「艾麗絲?艾麗絲,我開始擔心了。你需要給家裡打個電話。」

「好吧,好吧。」這次相隔的時間比她原計畫要長几天。她拿起電話,甚至不看鍵盤就撥了家裡的號碼。家裡的電話號碼二十三年沒有變。「嗨,媽媽!」

「艾麗絲!是啊,你該打電話來了。我急死了!你好嗎?」

「對不起,媽媽。」她並非故意讓這位可憐的女人擔心。「我真的工作很忙。」

「可是,你應該打電話讓我知道一下。即便現在你成年了,可我還是你的母親。」她母親在電話另一端嘆息了。「那麼,新的工作進行得怎樣啊?你喜歡嗎?」

「喜歡!目前我正在對舊銀行大樓進行實地測繪。非常有趣!公司頭頭惠勒先生百里挑一選我領銜進行測繪。」艾麗絲覺得自己在自吹自擂,儘管她懷疑惠勒先生只選了她是因為她是最廉價的僱員。

「呀,寶貝!這太好了!你過得很好,我很高興!」

艾麗絲笑了。「爸爸好嗎?」

「他?噢,他很好。」她停頓了一下。「我想他調整得還不錯。」

「調整?」

「噢,我沒告訴你嗎?他的公司剛剛裁員。你知道的,他們到處都在收縮規模。他還不錯,你別擔心。他有更多時間在棚子里干這干那,他真的很享受。」

她的爹爹被開除啦!母親對此盡量顯得開朗樂觀,但媽媽這樣做反而使她感到難受。「媽媽!這是什麼時候發生的?」

「上星期。」

「爸爸沒事吧?」艾麗絲問,即便她知道她不會得到坦率的回答。

「他過得很好!他真的厭倦了工作,這你知道。他已經儘力拼搏了。現在該去干點別的了。」媽媽的熱情使艾麗絲感到難受。

「我能與他說說話嗎?」

「現在不行,寶貝,他在睡覺。你要我讓他回電嗎?」她知道父親從來不會給她打電話。他討厭在電話里交談,或者說至少有一次艾麗絲大膽抱怨此事,父親就是這麼說的。她盡量不把這事看作是針對她的,而是像個男子漢或父親也許尊重的某人那樣接受這種拒絕。「好了,我得走了。」

「今天你打算做什麼啊?」每次電話必須用積極的語氣結束。

「我得去找一間新的公寓。」

「哦,那太好了!我都等不及看新房子啦!如果你要我過來幫你搬家,一定要告訴我呀!」

「好的,謝謝,媽媽。」

「我愛你!」

「我也愛你……媽媽?」

「嗯,寶貝?」

艾麗絲停頓了一下,一種奇怪的感情湧上心頭——她感到有責任保護自己的父母。她不知道他們是否有任何積蓄。她不知道父親是否得到解僱一攬子福利。一般來說,她父母從不議論錢的事情。「如果你們需要什麼,給我打電話。」

「噢,別擔心我們,寶貝。我們不會有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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