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Ⅱ-15

或者說,換個更貼切說法,變數是艾弗里,原因是基莉。

一開學,我就不怎麼能見到戴斯蒙德了。大學最後一年了,他整天都在上課,不過他晚上會過來,帶著課本來學習,就像很久很久以前,我像幫公寓里的惠特妮、安珀、內奧米學習那樣,也幫他學習。不過不喝酒。福佑也來幫忙,不過每次他出錯都要笑話他。

就連答得不全對也要笑話他。

福佑真的是逮著任何機會都要捉弄他。

艾弗里看到他弟弟成了花園的一部分,心情由糟糕變得糟透了。像我說的,大多數蝴蝶都喜歡戴斯蒙德。他不過問她們的任何事,嗯,但也會問一些問題,但是回答不回答都隨她們。

他有時會問她們的真名,不過花園裡有個不成文的規矩,只在臨走的關頭才會說出真名。不過我們跟他說了,西蒙娜以前叫做瑞秋·揚,利昂奈特以前是卡西迪·勞倫斯。說的名字都是一些我們知道提了也不會被傷害到的。

戴斯蒙德對她們不構成威脅。

另一邊,艾弗里把扎拉蹂躪得不成樣子,毒手尊拳,被他爸禁足了一整個月,之後還是給他下藥才降住了他。扎拉那次之後連走都走不了,身上沒有一塊好的地方。身邊每時每刻都有人陪著她,幫著她料理吃飯、洗澡、上廁所這類的日常事務。

洛蘭的醫療技術是過關的——雖然她完全沒同情心——可還是無力回天。

感染從扎拉的臀部開始,要麼送去醫院,要麼送進玻璃櫃。

我想你准能猜到花匠選的是哪個。

他早上就跟我們說了,破天荒的頭一次,讓我們有一整天的時間跟她告別。

他跟我說的時候,我斜覷了他一眼,卻瞟到他歪著嘴笑,還在我太陽穴上親了一口。

「哪怕只是一個輕輕的擁抱和一句悄悄的耳語,也是你們最後分別之際該做的事了,如果能讓扎拉——還有你們其他人——覺得寬慰一些,我很願意為你們做一點小事。」

我道了謝,不過是因為他滿心期待我說出這句話。其實我內心腹誹的是,說不準告別的時間越短越好呢,也不知拖一整天會不會更難受。

戴斯蒙德去上課前,給我們找來了個手推車,可以載著扎拉在花園裡逛一逛。送過來的時候他還在笑,邊笑邊吻了我的臉頰,然後才去上學,福佑在旁邊罵著不堪入耳的話,聽得特蕾莎的臉都紅了。

「他是真的不知道嗎?」她嘴裡終於放乾淨了,氣喘吁吁地說。「他真是一點概念都沒有啊。」

「他知道扎拉生病了,還以為自己在做善事呢。」

「那——那……」

有些事是不言自明的。

那天下午,花匠和妻子在一牆之隔的外層溫室里散步,而床上的扎拉滿頭是汗,橘紅頭髮黏在臉上,她努力撐著坐起來。「瑪雅?福佑?能推我稍微逛一下嗎?」

我們在手推車裡先鋪了幾層毯子,再在她身邊放幾個枕頭,盡量固定住她的屁股。她斷的不止這一根骨頭,但這根疼得最要命。她交待我們說:「在走廊里轉一圈就好。」

福佑問:「想看以後的房間?」扎拉點點頭。

有些事,人是會忍不住去猜的。比如,死了以後會進哪間玻璃櫃?我很清楚地知道花匠給我選了哪個:就挨著利昂奈特,從那個位置剛好能看到瀑布後的山洞。福佑覺得她會在我的另一邊,我們三個會成為後代蝴蝶好奇和敬畏的狗娘養的牆裡的永久三人組。

我們慢慢走過花園中庭,我在後面推車,福佑在前面控制平衡。在快到前面的入口時,扎拉讓我們停下,我們從沒見到這扇門打開過,這會兒門裡傳出一股化學製劑的味道,和空氣中的金銀花香氣混合在一起。這個房間和文身室、洛蘭的房間,還有艾弗里以前的遊戲室一樣,用不透明的堅固牆壁包圍,固若金湯的門旁邊也有一個密碼板。我們不該來這兒。

我也還是沒能看到戴斯輸他的密碼。

「你們覺得如果我問他要這個,他會同意嗎?」

「要金銀花?」

「不是,因為我們總是避開這裡。我希望你們可以不用再看到我。」

「問吧。這個時候,最壞的答案不過是拒絕。」

「如果我要你們現在就殺了我,你們會嗎?」

我盯著空蕩蕩的玻璃櫃,不知道如何作答,因為我不想知道她到底是不是認真的。扎拉有時候心很狠,取笑別的女孩的時候可以把人弄哭,關鍵是她沒什麼幽默感。最後,我說:「我覺得我幫不上這個忙。」

福佑什麼都沒說。

「你們覺得會疼嗎?」

「他說不疼。」

「你相信他的話?」

「不信,」我嘆口氣,靠在門口的植物上。「我覺得他不知道疼或不疼,只是相信那是沒有痛苦的。」

「你覺得她會長什麼樣?」

「誰?」

「下一個蝴蝶。」她伸頭轉過來盯著我,棕色的眸子里閃著火焰般的光芒。「他已經很久沒出去捕獵了。特蕾莎之後他就停手了。有戴斯蒙德在這裡,他高興得都忘記去找新人了。」

「也許他不會再找了。」

她哼了一聲。

不過,他確實不是一直這樣。有時候,死了一個女孩他也不出去捕獵。直到再死了一個才去找。有時他帶回一個女孩,偶爾也會帶回兩個,不過我待在這裡的時候沒見過。想知道花匠做事的原因,那是枉費心機。

洛蘭出來準備晚餐的時候,我們還在那裡站著。她乍一看到我們嚇了一跳,一隻手瞬間抱住頭,雖然她的深栗色頭髮有點變淺了,還摻了很多銀絲,但她依舊保持著把長發盤起的習慣,因為花匠喜歡。即使他再沒正眼瞧過她,也從不評論她的髮型裝束,可她還是那麼梳頭。她瞥了一眼纏著繃帶的扎拉,看到她蒼白得不像樣子,只有臉上有兩團發燒的紅暈,然後看了一眼空玻璃櫃。

扎拉的眼睛眯起來。「希望自己也能進去嗎?洛蘭。」

「我沒必要在這裡聽你嗆我。」那個女人直接回嘴。

「我知道你怎麼才能進去。」

淺藍色的眼睛裡,懷疑和希望在鬥爭。「你知道?」

「對。奇蹟般地年輕三十歲。我敢肯定他就會樂意殺了你再把你放進去的。」

洛蘭用力地哼了一聲,然後大步從我們面前走過,順道還朝著扎拉的腳踝使勁摑了一下。這一掌震得她感染又骨折的屁股鑽心地疼,扎拉頓時大叫了一聲。福佑目送了廚子兼護士離開。「我讓丹妮拉來幫你報仇。」

「為什麼,你去哪兒——」我又品了品她的話。「沒錯。不用擔心。有丹妮拉。」

大口喘著氣的扎拉和我看著她跑開了。過了一會兒,她問:「你猜她要幹嗎?」

「我沒問,也不想提前知道。」我熱情地回答了她。「考慮到這件事的性質,我也不太想事後才知道。」

過了幾分鐘,不僅丹妮拉,還有瑪蘭卡也帶著滿臉疑惑地過來了。「我可以問一下福佑在幹嘛嗎?」

「不行。」我們倆異口同聲。

瑪蘭卡一個人小聲地說:「所以我不該問她為什麼借了我的剪刀?」一隻手還摸著脖子上本該掛著那把小刺繡剪刀的絲帶。

「是。」

丹妮拉想了想,同意了,然後輕輕地摸了摸手推車的邊緣。「去花園裡?還是回你房間?」

「回房。」扎拉呻吟著說。「我得再來個止疼片。」

丹妮拉,瑪蘭卡,和我一起合力把她扶回床上躺好,倒了杯水,吃了片快樂葯。然後福佑就走進來了,手背在身後,臉上是一副極度滿足的表情。

哦,天啊,我不想知道。

「扎拉,我有個禮物要給你。」她雀躍地說。

「盤子上盛的可是艾弗里的項上人頭?」

「差不多。」她往床單上扔了個東西。

扎拉坐起來看,然後笑了出來。那東西在她手上晃著,末端漸漸散開。「洛蘭的辮子?」

「盡情賞玩!」

「我能帶走嗎?」

丹妮拉搓了搓辮子的末端。「我們可以重編一下,給你做個襪帶。」

「或者給你接頭髮,編在一起。」

「一定要編個皇冠頭。」

從下午到晚上,每個進來的人都提出了用頭髮的新點子,沒人對廚師兼護士的遭遇表示同情或是悲傷,也就是說大家都煩透了洛蘭。到了晚飯時間,大家都拿了食盤來到扎拉的房間,一共二十幾個人,都挨著坐在地上,有的還坐在浴室里。

艾拉達舉起一杯蘋果汁。「敬扎拉,吐籽吐得最遠的人。」

我們都笑了,連扎拉也笑了,她舉起手中的杯子,以水代酒。

納奇拉跟著站了起來,我立刻感到了空氣中的不安;納奇拉和扎拉的關係,就像艾弗里和戴斯蒙德的關係一樣好。「敬扎拉,她也許是個賤人,但她是我們的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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