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Ⅱ-13

他檢閱完書,走到床邊,雙手插著兜,「為什麼我看到你喜歡不同層次的書一點也不驚訝?」

「你可以坐床上,沒事。」

「我,呃……這是你的房間,」他局促不安地說,「我不想放肆。」

「你可以坐床上,沒事。」

這回他笑了,直接用腳脫了鞋,挨著我坐在了毯子上。在第一次接吻之後我們還親過幾次,每次都很短暫但讓人無法抗拒。他父親,還有他哥哥——比他父親略微好一點,每次看到我們可能更親密的時候,就會過來打斷我們,每當那時我也說不清楚,我的心裡到底是什麼感覺。

說實話,牽扯到戴斯蒙德的任何事我都說不清楚。

我們聊了一些他朋友和學校里的事,但就連這些事有時也聊得不順。我被封閉在花園裡太久了,外面的世界對我來說簡直是超現實,像是什麼真假參半的傳說故事一樣。最後,到了晚飯時間,他也該回家了,不然他母親也會起疑他這段時間都跑哪兒去了。我們手拉著手走到中庭里。如果我陪他走到入口,他會不會把我送走了再去摁密碼?我有點好奇他父親有沒有給他灌輸這種預防手法。如果我硬闖出門,他會不會心軟放我走?

我又能不能在其他女孩出事之前把警察帶到這裡來呢?

如果我沒那麼專註地想著「門」的事,是會立刻注意到,此時外面安靜得有點怪,可我卻是過了一會兒才想起來,我們剛才走過走廊時應該聽到鋼琴聲的。我趕緊撒開他的手,也顧不上他會追過來,直接跑到音樂房。一想到我有可能看到的畫面,心都要涼了。

特蕾莎還活著,沒受傷。

但是崩潰了。

她坐在琴凳上,姿勢標準完美,連手也端正地擺在琴鍵上,弓得剛剛好。她看起來就像是隨時都可能彈起來一樣。

但是她的臉上,淚珠靜靜地滴落,眼神空洞,靈魂像是被憑空抽掉了。有時候,人就在眨眼的瞬間,就在心跳的間隙,本來好好的一個人就變成了另一個陌生人。

我叉開腿坐在她旁邊,一隻手扶著她的背。她還是直直地盯著面前的虛空,但是身子在抖。「如果你能恢複的話,盡量試試看。」我在她耳朵邊說道。「我知道現在很糟,但是如果不回來,就什麼都沒了。比沒了還要糟。」

「你覺得,如果我們試著做點什麼,會不會是幫倒忙?」戴斯蒙德小心地問。

「做什麼?」

「來,你先下來,把她扶好。」他先坐在凳子那頭,然後讓她放開琴鍵。我把特蕾莎的手拿開的時候,她既沒反抗也沒掙扎。戴斯蒙德深吸一口氣,然後開始彈琴,曲子輕柔悠揚卻充滿了悲傷。

特蕾莎的呼吸急促起來,說明她聽懂了。

我閉上眼睛,樂曲似乎揪住了我的心,淚水不自覺地流下。不是他在彈,而是樂曲從他手上傾瀉而出,沒一個音符是多餘的,特蕾莎在我的臂彎里抖得更厲害了,然後她突然哭了出來,把臉埋在我胸口,身子不停地顫抖。戴斯蒙德繼續彈,但是這時候樂曲變成了輕快空靈的,雖然不是歡快的,但也能寬慰人心。特蕾莎流著淚,但她回來了,雖然有點崩潰,而且身上的某些東西從此消失了,但同時也多了點什麼。我緊緊地抱住她,在內心痛苦掙扎的一瞬間,我在問自己,是不是讓她那樣垮掉會對她更好。就讓她死。

我們沒去吃飯或沒要托盤的時候,洛蘭就會報告花匠。他走到門口的時候,我們還在音樂房裡,哄著特蕾莎彈鋼琴給我們聽。我注意到他來了,但是沒理他,還是專心看著抖得篩糠一樣的女孩。戴斯蒙德的語氣輕緩,動作也放慢,直到最後,她把手重新放到鍵盤上,按下一個音。

戴斯蒙德按了一個低音。

特蕾莎又按一個鍵,他也回應,慢慢地,鍵音變成和弦和音階,最後他們彈起了二重奏,很熟悉但我叫不上名字。彈完了,她慢慢地深吸了一口氣,呼出來,又吸了一口。

「習慣就好了。」她的聲音輕到無法聽清。

我刻意沒看門口。「對,習慣就好。」

她點點頭,用裙子擦乾淨臉和脖子上的淚,然後開始彈另一首曲子。「謝謝。」

我們又聽她彈了幾首曲子,直到花匠進了房間來找我。他勾勾手指,我收到信號,站起身來跟他走到走廊。戴斯蒙德也跟著。

戴斯蒙德救了她,但是不願承認他是從什麼地方把她救出來的。

「洛蘭叫你去吃飯。」他平靜地說。

「特蕾莎剛才很危險,」我回答說。「她比吃飯要重要一點。」

「她會好起來嗎?」

她必須得好,不然就要進玻璃櫃了。我偷看了一眼戴斯蒙德,他捏了一下我的手。「我覺得她還會有艱難的時候,不過不會像這次這麼危險了。這次應該是延緩發作的驚嚇反應。不過,戴斯蒙德讓她又能彈琴了,這起碼是個好跡象。」

「戴斯蒙德?」花匠笑了,關心變成了驕傲,他抓住兒子的肩膀。「我聽到很高興。我能為她做點什麼嗎?」我咬著嘴唇,他直接對我搖了搖手指。「瑪雅,我現在要真話。」

「最好的辦法大概就是你這段時間先不要跟她做愛,」我嘆著氣說,「想跟她在一起,可以,但是現階段讓她接受性關係還是太過了。」

他看著我,眼睛眨了眨,似乎頗為震驚,但是戴斯蒙德也點了點頭。

「也別讓艾弗里碰她。」他說,「他總是喜歡摧毀。」

「要多久?」

「也許幾周?主要還是多觀察她,看她的情況了。」

花匠太在意他兒子和他眼中看到的東西了,他親了一下我的額頭。「你這麼用心地照顧她們,謝謝你,瑪雅。」

我只是點頭回應,因為不說話感覺更安全。

他越過我們,走進房間,特蕾莎的樂曲變得不流暢了,直到發現他只是從角落裡拿了張椅子坐下聽她彈琴,琴音又變得有力起來。

戴斯蒙德和我站在走廊里又聽了幾首曲子,擔心突變又會殺回來,但她像是在開獨奏會一樣,琴音流暢,分毫不差。等到看起來不會再突發崩潰了,他溫柔地拉起我的手走到中庭。「餓了嗎?」

「還真不餓。」

換做他爸爸,會堅持讓我吃,因為不吃飯不健康。換做他哥哥,也會堅持讓我吃,因為看到我吃不下硬吃、反胃噁心的樣子,他高興。但是戴斯蒙德只是回答說「行」,就帶我走到洞里去了。

大家都在餐廳吃飯,裡面沒人,我們走到濕漉漉的洞穴中心,他停了下來,轉過身,摟著我肩膀,把我慢慢抱緊。「他有一件事說對了,」他在我頭頂說,「你確實很用心地在照顧她們。」

我學會照顧人,首先得益於以前的公寓生活,那時,索菲婭用她有點不太正常的育兒方式照顧我們所有人。其次得益於利昂奈特。索菲婭照顧她的女兒們,而利昂奈特教我怎麼照顧蝴蝶。

「如果你之前一直流浪的話,要適應一個這樣的地方肯定很難。雖然安全,但是沒辦法自由去留。」

我們以前也不是流浪兒,我們也不安全;我真的不知道怎麼才能讓他明白這點,玻璃櫃里的女孩子都被藏起來了。

我們最後去了廚房,惶恐過後,食慾也回來了,我們正吃著香蕉和尼拉薄脆餅的時候,艾拉達冒出來說晚上會陪著特蕾莎。艾拉達的消沉表現跟我們都不一樣,她之前也經歷過幾次,但都細心地調整好了自己的情緒。

我親了親她的臉,因為不知道用什麼來表達我的感謝。

丹妮拉也主動來幫忙,她像當初爭取臉上的翅膀那樣邀請花匠去她房間。我覺得他是明白這其中的緣故的,但不管怎樣他還是很感動,因為就算不是為了他,至少也是為了特蕾莎。對其他蝴蝶的好,也就是對他好。

戴斯蒙德倒了一杯牛奶,和我一起坐在桌上,把杯子推到我們中間。「如果我要做一件很可悲的事,你能不能為了照顧我的自尊心,假裝很喜歡?」

我警惕地看著他。「我也很想支持你,說能,但是在知道是什麼事之後,我才能保證做到。」

他一口乾了半杯牛奶。「來吧。我帶你看。」

「如果我說害怕,但還是願意去的話,算不算支持你?」

「算。」他把我抱下來,牽著手走出廚房,進了花園。天還有一點光亮,晚霞暈染了整片天空,光影在眼前慢慢轉換。他彎腰護著我穿過瀑布進了山洞,然後鬆開我的手,「你在這裡等著我。」

不到一分鐘,他回來了。「閉上眼。」

每次戴斯蒙德讓我做什麼事的時候——更準確地說,每次我照他說的做的時候——我覺得自己不只是服從而已。我服從花匠,服從艾弗里。

不管讓我做什麼事,戴斯蒙德都很細心。

瀑布蓋過了他的聲音,但是很快我就聽到了音樂聲。是我聽過的曲子。索菲婭最喜歡的就是這首「搖」了,她每次跟女兒們見面的最後節目都是就著這首曲子跳舞,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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