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Ⅱ-07

「他就是在出軌。」

「那該是你媽媽擔心的問題,不是你要擔心的。」

「他是我爸。」

「不是你的配偶。」

「你為什麼不直接回答我?」

「為什麼你來問我,不直接問他?」

「因為我不知道他的話能不能信。」他臉紅了,好像質疑他爸爸說的話是什麼丟人的事。

「那你覺得我的話就能相信了?」

「其他人的話都能信。」他用手指了整座花園,裡面只有幾個女孩子被允許在戴斯蒙德在的時候出來活動。

但是牆都落下來了,遮住了那些想要靠討好換取逃生希望的女孩子,遮住了她們臉上的翅膀文身。也遮住了那些哭哭啼啼無精打採的——除了福佑——她一直哭喪著臉。還遮住了玻璃櫃里的幾十個女孩,她們身邊還有零零散散的幾個空櫥,也裝不下現在所有的女孩,不知道他用完了會怎麼辦。

「你跟我們不一樣。」我冷漠地說,「因為你的身份,你的地位,你也永遠不會跟我們一樣。」

「因為有錢有勢?」

「超出你能想像的極限。她們相信我,是因為我在她們面前證明了自己,我值得她們信賴。而我沒興趣證明給你看。」

「如果我問他,你覺得他會是什麼反應?」

「我不知道,不過他要上來了。請你別在我面前問他,謝謝。」

「要從他那兒問出結果,是不容易的。」他小聲說。

我知道為什麼他願意相信了。他的輕信明顯是出於膽小怕事。

然後他爸走了過來,面帶著笑容站到我們中間。「聊得挺好吧,戴斯蒙德?」

「是的,父親。瑪雅很會聊天。」

「很好很好。」他動了一下手,彷彿是想摸我的頭髮,但伸到一半,又抽了回去,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該去找你母親吃飯了。我晚點再來看你,瑪雅。」

「好的。」

戴斯蒙德站起來,吻了吻我的指關節。來真的?「謝謝你陪我。」

「好的。」我又說了一遍。我看著他們走出花園,很快他們就會跟埃莉諾和艾弗里一起坐在餐廳里,像所有正常的家庭一樣吃飯聊天,儘管飯桌上籠罩著霧氣一樣的層層謊言。

過了幾分鐘,我聽到福佑上來的腳步聲,她坐到了我身邊。「就是個工具而已。」她哼了一聲。

「大概吧。」

「他會去找警察嗎?」

「不會,」我也不願這樣。「我覺得他不會去。」

「那他就只是個工具。」

有時候跟福佑說理是說不通的,她總能找到歪理。

但是有些時候,工具也能起別的作用。

「你為什麼說他不會去找警察?」

「因為他都不敢問他爸那些重要的問題。」她聳聳肩說。「他肯定很害怕。萬一他去找了警察,結果他爸的話被一一驗證是真的怎麼辦?或者,萬一真的有陰謀他不是會更怕?他可能想做對的事,但他只有21歲。這個年紀的人能有幾個懂得是非的?」

「你自己都還沒到21歲呢。」埃迪森接話說,女孩只是點點頭。

「我也沒說我自己就能明辨是非了。他想要相信自己的爸爸。我卻從沒有能夠那樣深信的對象。也從沒有讓別人為我驕傲的需要。」

她突然笑了,溫柔又苦澀,帶著一絲悲傷。「不過洛特為此深受困擾。」

「洛特是誰?」

「索菲婭的小女兒。我記得有一次,我們凌晨三點才下班,索菲婭早上八點半要到女兒的學校看她班上的小朋友做遊戲。她回來打了個盹,起來後告訴我們的。」說到這裡,女孩臉上的笑意明顯加深了,笑容在女孩的臉上蕩漾開來,維克多一瞬間里覺得他看到了真正的英納拉·莫里西,以那個奇怪的公寓為家的女孩。「吉莉特別有自信,天不怕地不怕,做什麼事都能一頭扎進去,一點兒不猶豫。洛特就……不這樣。有像吉莉這樣姐姐的女孩大概都不會這樣。」

「反正我們當時就圍著咖啡桌坐著,在地板上吃著塔基家的大雜燴,索菲婭覺得累,懶得穿衣服了,就用內衣遮一下,重點部位還可以用頭髮擋一擋,胸部卻遮不牢,她一屁股坐下來就開吃了。洛特為台詞發愁,好幾周的時間裡,她每天都在不停練習,最後我們和她媽媽都去看錶演了,就是好奇她到底會不會忘詞。」

維克多去過這種表演展示課,問說:「忘詞了嗎?」

「忘了一半兒吧。吉莉在觀眾席把忘掉的部分給吼出來了。」笑容模式切換,轉瞬即逝。「我從沒羨慕過什麼人,覺得羨慕也沒什麼用。但那些女孩子,她們一起相處的樣子,她們對索菲婭的態度,都讓我很是羨慕。」

「英納拉——」

「在塔基家什麼都能吃到,」她馬上打斷說,用燒傷割傷的手指打了個響指,像是要把多愁善感的一面打消掉。「那家店就在我們那棟樓和車站之間,從不關門,什麼都能做,就算是你從隔壁的雜貨鋪里買來的東西都能給你做出花樣。我們幾個都在餐廳工作,所以沒人想要自己做飯什麼的。」

他想要追問的時機來得快去得也快,不過他不會忘記要問的話。他還沒天真到認為她會相信他們,但他也知道她不是有意流露出自己的真情實感的。不管她想要掩蓋住什麼東西——他同意埃迪森的話,她肯定瞞住了什麼重要的事——她太專註於掩飾,只會讓其他事情開始露出馬腳。

他心裡是喜歡英納拉的,每次看到她都像是見到了自己的女兒們,但他的工作更重要。「花園的事呢?」他的語氣里沒有任何情感。「你剛才好像說過洛蘭一定要按指示做健康的食物給你們吃?」

她做了個鬼臉。「自助餐式的。排成一排,拿飯,然後在固定的那種長條凳和餐桌前吃飯,跟小學生沒有兩樣。如果想自由點兒,用托盤拿回房間吃也可以,只要在下一頓開飯前把餐具送回去就行了。」

「要是吃的東西不合胃口怎麼辦?」

「盤子里有你能吃的就吃。如果真的過敏了,就沒事,但一旦被發現故意餓自己,或者挑三揀四不想好好吃飯,那日子就不好過了。」

我剛去的時候,見過一對雙胞胎。兩個人一模一樣,從頭到腳像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連背後的翅膀文身都一樣,但是她們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人。一個叫瑪德琳,一個叫瑪德琳娜。早幾分鐘出生的姐姐瑪吉,患嚴重的過敏,是真的會死的那種過敏。她會因為過敏喘不上氣,還沒走到花園就倒下了。你要是失眠想睡的話,讓她給你說說她吃哪些東西會過敏,沒聽一半你准能睡著。莉娜跟她姐姐正好相反,對什麼都不過敏。花匠這方面有點兒遲鈍,總是讓她們待在一起,每次去看姐妹倆的時間也都是一樣的。

莉娜喜歡在花園裡跑,而且經常渾身濕漉漉,泥糊糊的,沾著花草泥點就回來了。等到她要洗澡的時候才知道自己錯了。瑪吉從餐廳回來,看到地上有一根草都會嚇瘋。花匠之前提供了二十幾種肥皂,瑪吉全都過敏,所以後來她抱怨說自己的皮膚多干啦、頭髮多細啦、還有一直講的無法呼吸、還有什麼眼睛模糊,都沒人理她了,真他媽的。

瑪吉在家裡過著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父母手忙腳亂,就是為了讓她過得舒舒服服的。

不過我還蠻喜歡莉娜。她從來不抱怨——就算是瑪吉最惹人煩的時候也不——她跟我一樣經常逛花園。花匠有時還會在園裡藏些小東西讓她找,因為他知道她會找到。她特別愛笑,一有機會就笑啊笑的,笑得花枝亂顫沒心沒肺,不明白她狀況的人看到了估計會嫌棄她。她選擇高興,因為她不想被悲傷或是憤怒纏繞。

她試著跟我解釋過,我大概明白,卻又不完全懂,因為我不是她那種人。我不會選擇悲傷或是憤怒,但我也不會選高興這種情緒。

瑪吉從不跟我們一起吃飯,她說除非是空房間,在同一個房間里待久了她都會過敏。她妹妹幾乎每天都把特別準備的食物放在托盤裡幫她拿回去,等下一頓開飯之前再捎走。不過,莉娜也有時間干這活兒,因為她不管什麼飯菜都能在五分鐘內吞完。她吃什麼都行,不會抱怨。

在花園裡,莉娜也是少有的幾個讓我真正擔心的人之一,因為我們大多數都知道,如果他把雙胞胎姐妹的所有事情都放在一起做,那麼要死也是一起死的。

我到花園的時候,她們已經待了半年了,當時利昂奈特還小心翼翼地幫瑪吉準備她在那片小天地的各樣東西,幸運的是,花匠看著瑪吉這些零零碎碎的特殊要求還挺開心。

可後來他態度轉變了。

他態度轉變的時候我在現場,利昂奈特已經不會再來處理這些事了。

每過一段時間,花匠就跟我們一起吃頓飯,像是國王召見佳麗似的;或者,像福佑說的,像蘇丹召見後宮一樣。他讓洛蘭在吃早飯的時候通知我們,當天晚上他會過來用飯,我猜他是想讓我們好好打扮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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