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Ⅰ-03

「租金總共是兩千,」索菲婭說,「平分一下就是三百了,剩餘的用來付水電費。」

這樣說起來好像沒錯了,不過……「你們幾個人一起住?」

「加上你八個人。」

那基本跟住青旅差不多了。「我今晚住一夜試試看,明天再決定可以嗎?」

「好啊!」霍普遞給我一件看起來連屁股都蓋不住的牛仔短裙。

「不是我的。」

「我知道,可我覺得挺適合你的。」她已經一條腿伸進我的加大號燈心絨褲子里,所以我也不能說什麼了。擠進裙子之後,我提醒自己,彎腰什麼的要特別注意。霍普的身材特別火辣,有點兒豐滿,所以我能把裙子再往下拉一點蓋住屁股。

餐廳老闆看到我跟女孩們一起走,眼睛都亮起來了。「你現在跟她們一起住了,是嗎?你感覺安全了嗎?」

「都沒客人了,吉利安。」

他說話馬上不帶義大利口音了,拍了拍我肩膀,說:「她們都是好女孩。我很高興你跟她們在一塊兒。」

他這樣一說,我便決定不用等去看了公寓再決定住不住了。吉利安給我的第一印象是嚴厲又公正,事實證明沒錯,他願意給我這樣只背著一個旅行背包、拖著一隻行李箱的女孩一周的試用期。為了讓顧客感覺食物味道更好吃一點兒,他故意裝成義大利人,但其實他又高又壯,紅色頭髮稀稀疏疏,本來蓋住上嘴唇的小鬍子現在差不多要蓋住整張臉了。他看重的是工作表現而不重說辭,看人也是一樣。所以第一周試用期一結束,他就給了我一張下周的工作時間表,表上寫著我的名字。

我們下班的時候已經凌晨三點了。我記住了街道名和火車班次,快到公寓時,我原以為會緊張,可事實上完全沒有。穿了好幾個小時的高跟鞋,我們上樓梯都很累,去頂樓再上天台有好多台階,要穿過放在露台的傢具、罩著的烤肉架,還要拐過種著的茂盛植物、貌似是大麻的一個角落,再從防火梯往下走一層才到窗戶邊。索菲婭搗鼓著開了鎖,霍普一邊笑著,一邊跟我講走廊里那位變態醉鬼的事。

青旅里也有幾個那樣的人。

房間很大,很寬敞也很乾凈,兩邊靠牆各放著四張床,中間一組沙發擺成一圈。吧台後面是廚房,門後是衛生間,裡面的淋浴間很大,十個淋浴噴頭朝著不同的方向。

「我們不問這裡之前住過什麼人,」內奧米帶我參觀的時候委婉地說,「不過是個淋浴而已,又不是狂歡。」

「你們要養護這些淋浴龍頭嗎?」

「啊,誰管啊,我們都是隨意用的。那才有意思呢。」

只有我一個笑了。跟她們一起工作很有意思,她們在廚房裡總是講笑話、罵髒話、抱怨那些煩人的顧客,或是跟廚師和洗碗工調情。跟她們在一起的兩周時間裡,我笑的次數比來之前加起來的所有次數還多。大家都把錢包背包放到床頭柜上,大多數換上了睡衣或者隨便穿點什麼,但是都沒睡。惠特妮把她的心理學書拿出來讀,安珀拿出二十個一次性口杯,開始倒龍舌蘭酒。我伸手想拿一杯,結果內奧米遞給我一大杯伏特加。

「龍舌蘭是給學習的人喝的。」

然後我就坐在沙發上,聽凱瑟琳讀安珀的模擬測試題,一題一杯。如果安珀答錯了,就得喝酒。答對了,她可以隨意挑其他人喝。她把第一杯給了我,龍舌蘭混伏特加差點沒把我嗆死。

天亮的時候我們還沒睡。內奧米、安珀和惠特妮都滾去上課了,剩下我們幾個最後醉成了一攤爛泥。下午我們早早地起了床,她們沒有租約只有一個同意書,我簽了,然後用前兩晚的小費交了第一個月的房租。就這樣,我終於有家了。

「你是說,你當時去那城市已經三個星期了?」維克多腦子裡過著一堆她可能住過的城市。她說話不帶口音,沒辦法分辨她的老家在哪裡。他很肯定她是故意的。

「對啊。」

「你之前在哪裡?」

她只顧喝水,並不回答問題。把空瓶子輕輕地立在桌子的一角,然後靠著靠背坐了回去,從上往下慢慢揉著纏著繃帶的手。

維克多站起來,聳著雙肩脫下夾克衫,然後繞著桌子走到她身邊,把夾克衫披到她身上。看見維克多朝自己走過來,她緊張起來,不過維克多在給她披衣服的時候,盡量不讓自己碰到她的身體。等他走回到剛才坐的桌子邊,她的神情才放鬆下來,把兩隻胳膊穿進衣服袖子里。夾克衫套在她身上像只大布袋,鬆鬆垮垮的,但她的手從袖口裡露出來好像還挺舒服。

他決定與紐約那邊聯繫,試試看能否發現線索:倉庫式公寓房,營業到深夜的餐廳,再加上她說乘的是火車,而不是地鐵,這應該是有區別的吧?他打定主意,要與紐約警方聯繫,查找女孩的信息。

「你那時候上學嗎?」

「不上。只工作。」

聽到有人敲玻璃,埃迪森出去了。女孩看著他走出去,露出開心的表情,然後轉過身表情正常地面對著維克多。

「你為什麼想去那個城市?」他問,「聽起來你也不認識那裡的什麼人,也不像是計畫要去的。為什麼去那兒?」

「幹嘛不去?新鮮啊,不一樣啊。」

「那地方遠嗎?」

她揚起一條眉毛。

「你叫什麼?」

「花匠叫我瑪雅。」

「但你以前不叫這個。」

「有時候忘掉事情更容易,你明白嗎?」她玩起了袖口,快速地捲起袖子又放下,再捲起再放下。這動作頗似以前包銀餐具時的樣子。「你在那裡待過,卻沒法逃走,也沒法回到過去的生活,為什麼還抓著不放?回不去的事還牢牢記著,不是會讓自己更痛苦嗎?」

「還是說你忘了?」

「我只是說他叫我瑪雅。」

在文身完成之前我幾乎跟其他女孩沒有接觸,除了利昂奈特,她每天都過來跟我說話,幫我的傷背塗藥油。她也讓我看她的文身,既不覺得丟人也不覺得噁心。那圖案已成為她的一部分了,像呼吸一樣跟隨著她,像她的動作一樣優雅而不自知。細節的精緻讓我震驚,我猜,那樣錯綜的文路和精細的層次是要多次反覆填色的,肯定很疼。顏色褪了還要補,好的文身要花上幾年的工夫來潤色,我根本不敢想在花園裡待到那個時候。

可如果我待不到那個時候,更可怕。

利昂奈特用托盤拿飯的時候,順便會帶上我的,裡面還會有葯。每隔幾天我就會在硬皮工作台上醒來,花匠用手摸摸我已經文過的地方,看恢複得怎樣,敏感度怎樣。他從不讓我看他,那間屋子跟我們住的半透明玻璃不同,從金屬牆上我完全看不到一點點他的影子。

他工作的時候會哼歌,光聽他的聲音還挺好聽的,可是跟文身針的低鳴聲混在一起就很可怕了。他哼的都是一些懷舊金曲:貓王、辛納屈、馬丁、克勞斯貝,甚至還有一些安德魯斯姐妹的歌。躺在那裡受針的折磨,還要讓它在我的皮膚里留下痕迹,這是一種很奇怪的痛。但是我沒別的選擇。利昂奈特說在每個女孩的翅膀完成之前,她都會一直陪在她身邊。我還沒能探索花園是怎樣的,也沒能找到出路。我也不知道利昂奈特是知道沒有出路還是根本就不想出去。我就只能讓他把那個鬼翅膀文在我身上。我也沒問過如果我反抗或是拒絕會怎樣。

我剛想問,但是看到利昂奈特臉色發白,我只好把話題轉移了。

我覺得她帶我走過中庭的那條路有問題,想出去只有進花園的那一條路,就是穿過瀑布後的山洞。不管她不讓我看的是什麼,或是不想給我看的是什麼——這兩者完全不同,我可以等。這是膽小鬼的舉動吧,不過這樣才是務實啊。

我在花園待到第三周快結束的時候,他給我文身的活兒也做完了。

整個早上他表現出從未有過的緊張,也從未這麼專註過,中間休息的時間也短了不少,而且休息的次數也少了。他沿著最初文的脊椎線填色,把翅膀的輪廓描出來,文出脈絡,給大一點的色塊打霧。然後文前翅的部分,從前翅又回到脊椎線,在四塊區域之間來迴文,每塊區域都要上色。仔細得不能再仔細了!

之後他把流出的血和多出的墨水擦掉,歌也不哼了,呼吸也短促起來。文身時,他的手一直很穩妥,可在撫摸文身的時候卻顫抖起來,接著他又在我後背上仔細地塗了一層又涼又滑的藥油。

「你太精緻了。」他聲音沙啞。「簡直無與倫比。跟我的花園相得益彰。現在,……現在你得有個名字。」

他用兩隻拇指從文身開始的地方,即脊椎處開始摸,那裡現在已經差不多好了,一直到我的脖頸後,頭髮紮起來的地方。藥油還沾在他手上,我的頭髮變得又亂又重。他突然沒有任何預兆地把我從皮椅上拉下來,我雙腳著地,可上半身還在皮椅上。我聽到他手忙腳亂地解腰帶,拉褲鏈的聲音,我只能緊緊地閉著眼睛。

「瑪雅,」他一邊摸我一邊呻吟地叫著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