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Ⅰ-02

她慢慢地喝了口水,讓瓶子在手裡滾來滾去。待她安靜下來,維克多才輕輕敲了下桌子,問她道:「哪個?」

她沒有回答。

維克多從口袋裡掏出照片,放在兩人中間的桌子上,又問:「這個?」

「你都知道答案了,還要問我,要我還怎麼信你。」可她塌下雙肩,靠到椅子背上,恢複了之前的姿勢。

「我們是聯邦特工,我們是公認的好人。」

「難道希特勒覺得他自己是壞人嗎?」

埃迪森突然把身子挪到椅子的邊沿,「你把我們跟希特勒比?」

「不,我只是跟你們討論認知和道德的相關性而已。」

他們一接到指令,拉米雷茲就直接去了醫院,維克多趕來這裡配合處理堆成小山似的報告。埃迪森負責現場,但他處理這種恐怖事件總要發脾氣。想到這兒,維克多回來看著桌子那頭的女孩,問:「疼嗎?」

她摸著照片上的線條說:「疼死了。」

「醫院說這得有幾年了?」

「你問我?」

「你得回答我。」他重複剛才說的話,不過這回帶了一絲笑意。

埃迪森沖他皺起了眉頭。

「醫院有很多特點,但不包括完全無能。」

「這又在說什麼了?」埃迪森插嘴問。

「對,這有好幾年了。」

多年來他一直詢問女兒們的成績、考試和交男友之類的問題,因此積累了一些經驗。這一問一答的套路也可用於現在這場合。他一聲不吭,一分鐘,兩分鐘,他看著女孩快速但仔細地翻動著手裡的照片。要是團隊大一點話,裡面的心理醫生們或許可以就此說上一通了,分析出幾條門道來。「他找誰來干這事呢?」

「這世上他絕對信任的人。」

「多才多藝的人。」

「維克——」

維克多雙眼仍然盯著女孩,一邊用腳踢搭檔的椅子腿,想惹他生氣。可結果是除了女孩臉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之外,其他什麼事也沒有發生。實際上,事情不該這樣,真的是絲毫不該這樣,可是事情彷彿又就是這樣!

女孩看著裹成手套一樣的手指頭邊上的紗布。「扎針的時候聲音很大的,你知道嗎?明明不是你自己選的。可不選也是選,因為還是有其他選擇的。」

「死。」維克多猜。

「比死還可怕。」

「比死還可怕?」

埃迪森的臉變得煞白,女孩看見他這樣,沒有譏笑他,卻認真地對他點了點頭。「他明白。不過話說回來,你們都沒經歷過這個,是吧?紙上寫的和實際情形可不是一回事。」

「什麼比死更可怕,瑪雅?」

她用指甲摳著食指上的一處新痂,慢慢揭起來,點點血珠透過紗布滲出來。「你要是知道找一套文身工具有多容易,估計會被嚇到。」

到那裡的第一周,為了讓我安安靜靜地不哭不鬧,每天都會在我晚餐里悄悄地加點什麼。那幾天利昂奈特也一直陪著我,但是其他女孩——其中好幾個做得很明顯——都遠遠地躲著我。有一天吃午飯時,我問利昂奈特她們為什麼躲著我,她說沒有為什麼,這是件很正常的事。

她塞了一大口沙拉到嘴裡,然後說:「哭哭啼啼總是搞得人心煩。」這位神秘的花匠,且不管他做的其他事,他給我們的飯菜倒是極好的。「女孩子們大多不願哭,一般哭只會在知道了要如何安頓某個女孩時。」

「只有你不哭。」

「事情總得要人做。不過,如果必須要我去做的話,我也能忍住,不讓自己掉淚。」

「我在你面前沒有掉一滴淚,你該很欣慰吧。」

「啊,對了。」利昂奈特插了一片烤雞肉,轉著叉子。「你從小到大哭過嗎?」

「哭有什麼用?」

「我該愛你呢,還是該恨你?」

「決定好了跟我說,我會見機行事的。」

她大笑起來,露出一口白牙。「保持這個態度,但別對他這樣。」

「為什麼他非要堅持讓我晚上吃安眠藥?」

「預防萬一啊,這不是外面還有個懸崖呢。」

我忍不住猜想,要有多少女孩曾經跳過崖,他才會想到採取預防措施的。那堵人造圍牆估計得有25,或者30英尺 高吧?人從上面摔下來會死嗎?

我漸漸地習慣了,在藥效過去之後,我在空蕩蕩的房間里醒來,也習慣了醒來後發現,利昂奈特在床邊的凳子上坐著。可在第一周的最後一天,我醒來時卻發現自己趴在一個墊著硬墊的長椅上,屋子裡布滿著濃濃的消毒水味。這不是原來的那個房間,這個房間要大一些,玻璃牆也換成了金屬牆。

而且,還有別人在這裡。

剛開始我還看不到,麻醉劑效果仍很強,我的眼皮就像黏在一起,完全睜不開。但我能感覺到旁邊還有別人。我保持呼吸勻稱,繃緊了想聽到點什麼。突然一隻手落在我光著的身子上。「我知道你醒了。」

是個男人的聲音,不高不低,典型的大西洋中部氣質。其實還蠻好聽的。那隻手慢慢輕撫過我的腿、屁股,然後是脊柱溝。房間里不冷,但我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你最好別動,否則我們可能都會後悔。」我想轉頭,順著聲音面向他,卻被那隻手按住了後腦勺,沒辦法動彈。「我不想因為這個綁住你;那樣線條就毀了。如果你覺得你沒辦法不動,我也可以給你點兒東西讓你安靜下來。再說一遍,我不想這樣。你能不動嗎?」

「為什麼?」我問道,聲音輕得可憐。

他把一片光滑的紙塞進我手裡。

我想睜眼,但是安眠藥讓我比平常早上起床時更困。「如果你不打算現在就開始,能讓我坐起來嗎?」

那隻手撫過我的頭髮,指甲輕輕地撓了下我的頭皮。「可以。」他聽起來好像很吃驚,不過還是扶我坐起來。我擦了擦眼角的淚珠,開始看手裡的圖片。我能感覺到他的手還在摸著我的頭髮。我想起了利昂奈特,還有那些我曾遠遠看到過的女孩子們,我其實對這些不驚訝。

覺得很噁心,但一點不驚訝!

他站在我身後,空氣里充斥著刺鼻的古龍香水味,保守點估計,這香水價格不菲。我面前有一整套文身工具,墨水在一個托盤上一字排開。「今天做不完。」

「你為什麼要給我們文身?」

「因為花園裡一定要有蝴蝶。」

「就不能用比喻意義上的蝴蝶嗎?」

他笑起來了,聲音里透著愜意。這個人愛笑,而且不管什麼原因,想笑就笑,有點由頭就會笑起來。相處一段時間,就會了解到些事情,這是我了解到的他最大的特點了。他想要在生活中找更多樂子。「怪不得我的利昂奈特喜歡你。你還挺野的,跟她差不多。」

我沒答話,沒什麼好說的。

他小心地勾著手指把我的頭髮攏起來放到肩後,然後拿起梳子給我梳頭。梳順了,還不停地梳。我覺得他喜歡梳頭,大概跟他喜歡文身一樣。在別人允許的時候,給別人梳頭是種很單純的樂趣。最後他給我扎了個馬尾,用皮筋綁住後又綰了個髻子,用發圈和發卡固定住。

「現在趴下吧,請!」

我照著他說的那樣趴下。趁他走動的時候,我瞄到了他的卡其褲和系扣襯衫。他不讓我面朝他,讓我把臉緊貼在黑色皮革上,雙手可以隨意放在兩側。這姿勢不怎麼舒服,但也不是特別難受。我繃緊了自己盡量不動,結果他輕輕地拍了下我的屁股。「放鬆,」他跟我說,「如果你綳太緊,反而會更疼,好得也更慢。」

我深吸了一口氣,盡量讓肌肉放鬆。雙手握拳,然後又鬆開。每次鬆手,我就放鬆了一點點背部力量。這是索菲婭教我們的,其實主要是為了不讓惠特妮總是崩潰——

「索菲婭?惠特妮?她們倆也在那群女孩里?」埃迪森插嘴說。

「對,是那群女孩子。索菲婭大概應該算是個女人。」女孩又喝了一口水,看看瓶子里還剩多少。「其實,惠特妮也應該算是,我猜。她們都是女人。」

「她們長什麼樣子?我們可以對照名字和——」

「她們不是花園裡的。」女孩看著年輕特工,他的表情讓她猜不透,同情摻雜著取笑,甚至是嘲笑。「我以前過得也不好。但人生不是從花園開始的。呃,反正不是從這個花園開始的。」

維克多把照片翻過來,猜著這身文身,這麼大的一片文身,再加上這麼多的細節,要花多少時間才能做成。

「不是一次就完成的。」女孩看到他盯著圖案。「他先從輪廓開始文。割完線再打霧,然後文其他細節,兩個星期就好了。文身文好了,我就變成他花園裡的又一隻蝴蝶了。上帝創造了他自己的小世界。」

「說說看索菲婭和惠特妮。」維克多覺得文身可以暫時不用問了。他大概能猜到文身完成後會發生什麼,就算做一回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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