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奧黑爾國際機場 周五

柯爾把自己的粗呢背包放在咖啡吧,打聽著最近一班經停飛機的消息。

四個小時前加文把他送到小小的海濱機場,他擠上了一班飛機。在邁阿密又花了三個小時找到一架可以讓他在奧黑爾中途下機在溫哥華經停的航班。機場盡頭的窗戶外是芝加哥黎明的橙色曙光溫柔地從地平線上散射出來。他一路上都隱隱有些頭痛。這整個追著時間往西邊跑的過程他都感覺很不真實,就像是懸浮在黑夜與白天交界的夢境之中,他甚至有時候覺得那通來自奧莉薇亞·韋斯特的電話是他自己喝太多酒精神錯亂幻想出來的。

他點了一杯雙倍美式濃縮咖啡,起身去找自己的登機口。這事從頭到尾就是一個錯誤,他是他父親在這個世界上最不想見到的一個人,更別說是在這個老頑固這麼虛弱的時候了。他的老夥計最討厭露出自己軟弱的一面,尤其是對自己的兒子。

當他小口啜著紙杯里的咖啡的時候,一個更為複雜和陰暗的想法從他腦子裡冒了出來——在離家這麼多年之後,在他的父親很明顯是快要死的時候突然出現在牧場,這很像是一個善於權謀的機會主義者會做的事情。柯爾這輩子最不想的事就是讓他父親覺得他需要,或者是想得到他的任何東西,比如說遺產,或是牧場的繼承權什麼的。他對簡也是這樣說的——他們可以想怎麼處置就怎麼處置那片土地,他一點也不會幹涉。

柯爾在登機口附近找到一個位子坐下,打開了自己的手提電腦,腦袋裡一片漿糊,似乎在砰砰地響。等待電腦啟動的期間,他給簡打了個電話。之前離開邁阿密前他給她打電話她沒有接。

這一次,她在電話鈴響到第三聲的時候接了起來。

「你好,我是簡,」她用她特意學習的蹩腳的英國口音說道。他的姐姐就是一個這樣的騙子。

「我是柯爾。你知道爸爸病重了嗎?是真的嗎?」

氣氛有一瞬間的凝滯。

柯爾在心裡咒罵了一句。「該死,簡,你早就知道了?」

對面傳來一聲嘆息。「不,我也沒有很早知道。直到今天早上一個很不合適的時間他的經理打電話來說他需要臨終治療我才確定的。說真的,我也很震驚。我只知道他得了癌症,但是他和我說化療之後病情都好轉了。他說了他正在康復。現在顯然他是在說謊——這一點也不新奇。永遠只會說『很好,一切都很好,』你知道的,他就是這樣的人。我有試著聯繫過你的,你現在在哪兒?」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看到不遠處一對父子正一起吃力地推著行李,這一幕讓他想起了泰和荷莉,還有那些錯過的機會。「奧黑爾國際機場。我要回家一趟。」

「什麼?」

「我買了一張機票,準備要回家了。」

「我……好吧……我……不,這很好。」她清了清嗓子。「這會很有幫助的,因為托蒂和我現在都抽不開身。這邊情況有點複雜,可能會有一位從比利時來的大使什麼的。你一回到牧場就給我打個電話讓我知道爸爸情況怎麼樣,告訴我事情是不是真的像那個經理說的那麼嚴重,還有我需不需要回去。」

柯爾閉上了眼睛,捏著自己的鼻樑。他在心裡默默地數到十,然後才開口,「無論如何,這個牧場經理,這位奧莉薇亞·韋斯特到底是誰?你知道任何有關她的事嗎?」

電話那頭又是一個古怪地停頓。「我記得她在牧場里擔任釣魚指導和普通農場工人的工作,這也是我第一次真正和她說上話。」她的聲音有些顫抖。「聽著,關於爸爸的遺囑——」

「上帝啊,簡,別說了,快閉嘴吧。」

「但是你還在繼承名單里不是嗎?還是有權利賣掉牧場的?」

「我不知道他們是從哪裡找到你的,你知道嗎?當時我在哈瓦那的時候你打電話和我說賣掉牧場的事情,我正在……」他暗自咒罵了一句。他甚至想不起來簡當時正在計畫的是什麼了,對她叫他簽名的是什麼文件也毫無頭緒。

「如果你一直以為爸爸身體還好的話,為什麼當時要打電話給我讓我簽字賣掉牧場?」

「因為克萊頓·福布斯聯繫我說他有收購的意向,這就是原因。」她的聲音變得尖銳起來,充滿防備。「他想從我這兒打聽出售的可能性有多大,因為——好吧,因為我比我們的爸爸好說話得多,就讓我們正視這一點吧。他希望如果我——我們——有興趣的話,能把事情往正確的方向推進。」

「到底是對什麼有興趣?」

「你是在跟我開玩笑吧,是吧?你都在文件上籤過名了。」

「我不記得簽的是什麼了。」

「可能你當時眼睛都喝瞎了吧。」

「真好笑,簡。快點告訴我。」

她含混地罵了一句。「福布斯想知道我們一家的想法,因為房地產開發方面有一個天大的好機會。他想在和投資商談判以及開始委託計畫之前先確保我們是站在賣掉牧場這一邊的,就是這一類的事情。」

「融資?規劃?為老柵欄牧場?」

「對。把它建成高檔商業區和私人莊園。」

他的腦袋一陣眩暈。「爸爸永遠不會同意的,絕對。」

「但是我和你可以同意。」

「它不屬於我們的資產。」

「噢,饒了我吧,柯爾。爸爸病重了,沒人能永遠活著。我是個實用主義者,就是這樣,克萊頓也是這樣的人,他知道爸爸會把財產留給我們兩個。而且我知道你不會要你的那一份的,所以這樣做有問題嗎?」

想到克萊頓·福布斯的時候柯爾的心中一沉。福布斯是他學生時代的宿敵,總是用狡猾的、表裡不一的方式對待他人和生活。

「我簽的是什麼東西?」

「一份保證在繼承老柵欄牧場後會和福布斯房地產公司進行誠懇的交涉談判的文件。」

見鬼。他更用力地捏了捏鼻樑。

機場廣播里傳來傳喚,他的航班開始登機了。

「我得走了。我到了之後會給你打電話的。」

「等一等,還有一件事。克萊頓認為爸爸的牧場經理在他虛弱的時候對他產生了過度的影響,他覺得她在暗中運作,也想從遺產中分走一杯羹,即使不是牧場的全部,但如果真是這樣的話,爸爸也分她一份,她才不會想讓我們賣掉牧場的,那麼我們的整個交易就全完了。」

「福布斯是這麼認為的?為什麼?」他看到頭等艙的旅客在排隊,再看看自己的票,是一張D等艙的廉價票。

「我不知道。他只是打電話和我這麼說,建議我們採取一些措施。」

「他什麼時候打給你的?」

「噢,我不知道,柯爾。就是最近吧。」

「比如說是今天早上?就在爸爸需要接受紓緩治療的消息傳出來之後?」

「聽著,我也沒有時間廢話了,孩子們要準備去學校的野營旅行。你只要記住到了那兒之後打給我,告訴我爸爸怎麼樣,然後調查一下那個叫奧莉薇亞的女人就可以了,好嗎?很顯然沒人知道她的背景到底是什麼樣的,也沒人知道她從哪兒來。我們只知道她年輕又有魅力,而且爸爸好像被迷得不輕。」說完她掛斷了電話。

他長吐了一口氣。天啊,他是攪到了什麼樣的事情裡面?邁倫·麥克唐納和一位年輕的女士有染,似乎有點不太可信,畢竟這違背了他一直以來對喪妻之痛咬緊不放的慣例。但是柯爾不得不說——距離他上一次見到自己的父親已經過去了整整十三年。他的思緒驀地轉到了錢夾里那張滿是摺痕的照片,想到了導致自己和父親的情感衝突這麼多年的源頭。但是很快,他又把這點關於吉米和他母親的想法拋到了腦後。他不想在這裡過多地躊躇,不過他也清楚,這次回去就意味著肯定要面對這些回憶。

廣播里響起了B等客艙的登機傳喚,柯爾又把注意力轉回了面前的筆記本電腦上。他打開了老柵欄牧場的官網,找到員工介紹頁面,然後點進了奧莉薇亞的簡介,她的照片在屏幕上跳了出來。

一位未施粉黛的女牛仔,眼睛定定地望著你,清澈的綠色雙眸讓人聯想到雲杉樹林和濕潤的苔蘚的顏色。她的嘴唇漂亮飽滿,容貌間散發著活力,濃密的暖栗色頭髮打著卷披在肩上。她戴著一頂牛仔帽,身上穿著一件格子襯衫,頸間系著一條紅白相間的方巾。她確實很有魅力,美得健康而含蓄。她的個人簡介上說她曾在北邊的許多地方做過釣魚嚮導,比如育空 ,阿拉斯加,還有其他西北部地區。她在偏僻的伐木場做過伙夫,也在阿爾伯達省北部的牧場工作過,是三年前才來到老柵欄牧場的。

柯爾想挖掘得更深一點,找到了她的個人簡介里提到的伐木場的網頁鏈接。網站上的信息看起來都沒有什麼異常,但是他的姐姐是對的。他在網上找不到任何有關這個奧莉薇亞·韋斯特八年前的過去,也沒有註冊過社交媒體網站,什麼都沒有。他聽到自己的艙位在開始登機了,於是合上電腦,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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