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致湯姆·柯爾及詹妮弗·柯爾。

感謝你們慷慨地與我們分享大吧湖的人間天堂。

周三 感恩節前五天

東區的圖書館一片靜謐。還只是下午四點,外面幾乎已經是一片漆黑了。低壓的烏雲和來自太平洋西北方的細雨籠罩著這座城市,雨水在窗上流下蜿蜒的水痕,將整個城市模糊成一個氤氳的剪影。中午的時候,他剛剛持芳鄰卡 經由和平拱門美加邊境線的標誌性建築。從加拿大入境美國。

而現在,他已經坐在了這個長條形房間後面的電腦區,把棒球帽的帽檐拉得很低,遮住了眉眼。他的穿著看起來平淡無奇,丹寧材質的夾克,牛仔褲,工作靴——刻意偽裝過的不顯眼。他選擇東區的原因很簡單,這裡是工人和短期居留者聚集地:頹廢派,流浪漢,還有那些被社會淘汰的人們。在這裡他能毫不費力混入其中,就像一頭雄鹿輕鬆地將自己融入乾草叢的背景之中。

他打開了一個社會媒體網站,瀏覽最新的報道。

沒什麼新鮮的。至少,沒有什麼能夠吸引他的內容。

他點開了另一個網頁,然後又一個。兩天前在波蘭美國俄勒岡西北部港口城市。的時候發出的消息依舊沒有任何回應。每退出一個社交網頁之前,他都留下了一則消息:

還在找我的親生父母。我十一歲,女孩,七月十七日出生在不列顛哥倫比亞省 的懷特湖旁邊……

在自己的社交網站個人信息的地方,他上傳了一張從某位母親的臉書上複製過來的深色頭髮孩子的照片,這張照片他同樣用在所有的收養尋親網站上——自從一個月前被亞利桑那州教養院釋放出來之後,他就一直在這些網站上撒網。

怎樣熟練操作電腦是他在過失殺人罪服刑期間掌握的。在監獄裡,一個獄友告訴了他近年來網路媒體上這類領養兒童搜索和尋親網站的興起。雖然在監獄裡接觸不到網路,但是一被釋放,他就立即找到網路,用最傳統的方式搜索了「薩拉·貝克」。然而網上沒有一丁點兒有關薩拉·貝克這八年的信息。沒錯,是能搜索到一些也叫這個名字的人,但都不是他想要找尋的那個薩拉。無論是數不清的存檔中的新聞報道,還是專欄文章,有關於她的消息似乎都在八年前靜止,好像這個人的經歷已經被抹去了。

就像是薩拉·貝克這個人已經不存在了一樣。

或者是,她已經改了名字,替換了新的身份,試圖藏起來。

就在這時,他突然有了一種預感,然後打開了領養網站。

在這些公眾網頁上,各個年齡被領養的孩子,以及那些收養兒童的父母,在這裡沒有遺漏,也沒有任何限制地公開信息,不遺餘力地尋找著他們疏遠的血緣親情。他曾經讀過一位教授有關這種現象的評論,指責這種全新的尋親現象會導致家庭信息和關係變得更加透明化,同時會引起各種各樣的新問題,以及這個領域的官方還沒有辦法解決的陷阱。

對他來說,這就是一個對於獵人充滿刺激的夢。

他抓緊了每一個能夠接近邊境線的機會停駐在圖書館和開放網路的咖啡館,就像一個最出色的垂釣者一樣,牢牢攥住拋出的線,溫柔地扯著,讓放出的誘餌如味美的飛蟲一般在鉤上輕輕顫動。而在網路信息巨大的潮汐之下,以及一切他的捕獵對象可能上鉤的漩渦之中,是他拿著線冷靜地和水流相博,靜靜等待的身影。

要找到一個……當一則信息躍入眼帘的時候,他突然頓住了。

一位母親在找一個十一歲的孩子。

他立即點進了這個鏈接,可惜信息不符合,出生日期和體型都對不上。他撓了撓下巴上的絡腮鬍——對染髮劑有點過敏了。這件事從頭到尾都是一場賭博。也許她早就和孩子重新聯繫上了,也有可能她並不想知道她孩子的近況,抑或是她已經擁有了幸福的婚姻,不再回首過去了。或者,她已經死了。

但是作為一個獵人,一個好獵人,耐心是基本的準則。他相信自己的直覺,而且他是如此的了解他的狩獵對象的習慣和想法,這種了解足夠讓他否定其他的可能性。他是那麼的了解薩拉·貝克。

他曾經擁有過薩拉·貝克。

他曾在設陷捉住她之前仔細地研究過她足有九個月。

在那之後她又完全地被他佔有了五個半月,直到他不小心犯了狂妄自大的毛病,一個愚蠢的失誤。

他童年時被教導的話語此時就像一陣輕煙一樣從他的腦海中浮現出來……

你在最後一抹天光散去之前如果想要開槍,孩子,那一定得是胸有成竹,一槍致命,不然就只能選擇在黑夜中追蹤你的獵物,孤身奮戰。無論這個任務是什麼,無論要花去你多少個日夜,無論你有多累,多餓,你都得完成它。你聽到我說的了嗎,孩子?

上一次,他過於沉浸在春季狩獵的愉悅中,直到最後一絲天色變暗的時候才給出致命的一擊,所以他失手了。不僅被她反擊回來弄傷了自己,還讓她逃進了黑漆漆的森林中。

但是他確信無比,一旦薩拉·貝克舔舐好自己的傷口,她就會回來的——母性是個難以抗拒的誘餌。憐憫的天性、好奇心,還有愚蠢的坦率,這些全都是她的軟肋,也是他第一次捉住她的切入點。

他打開了另一個網頁,上面有更多各種各樣的信息。媽媽,爸爸,阿姨,哥哥,表親,孩子,都在尋找著他們被拋棄的血親。有些尋人信息是代別人發布的,而有些是發布的人自己在尋找親人。這種在人們血液中根深蒂固的有關家庭的觀念以及歸屬感著實令他困惑。血緣,家庭,被需要的感覺,還有費盡全力想要找到自己還是個孩子的時候就被人拋棄的原因的執念,都讓他十分費解。

就在他正要關掉最後一個頁面的時候,突然響起了提示音。有人回覆了他最新的留言。

他的心一顫。

我女兒出生在懷特湖社區醫院,明年夏天應該就十二歲了。她是深色頭髮,綠色的眼睛,左邊膝蓋的後面有一個心形的胎記。你會是我要找的人嗎?

這條回覆來自一個名為漁女的用戶。他很快點進了這個漁女的信息簡介,裡面沒有照片,只有一張一條鮭魚被一根魚線拉著躍出水面,濺出的水花在太陽下閃閃發光的圖片。沒有她的個人經歷或者其他信息。但是這就是她了,活生生的,就在網路的另一頭,就在這一刻。他感受到了水下傳來的輕輕地拖拽,有東西在輕咬他放下的餌了。

他媽的,來吧。

這就說得通了,這他媽的就說得通了。他初次遇見薩拉·貝克是在懷特湖旁一個體育用品商店的櫃檯後面,那是她的丈夫開的小店。薩拉是個老練的釣魚者和獵人,擅長誘捕獵物——無論是動物還是男人。真正令他興奮起來的是她擁有著大量的荒野求生技巧,在之前的數次狩獵之後,他迫不及待的想要一個真正的挑戰,加大賭注放手一搏,然後感受戰慄的快感。後來他得到了他想要的結果,還有其他。

Gamos,他輕聲對自己說。他的母親曾經告訴過他,在狩獵相關的語言中,「遊戲」這個詞是從古希臘詞語「gamos」演變而來的,意思是獵人和被捕食的獵物間的婚姻或是結合。所以相應的,在狩獵的時候,其實他所渴求的就是這樣一種關係——和他的獵物之間的感情關聯,一種私人的、無法變更的結合。

這還不能被稱為是一場遊戲,除非獵人和獵物都知道了他們參與其中……

血液中的腎上腺素讓他的臉微微有點泛紅,他的小弟弟也騷動了起來,緊頂著拉鏈,微微顫動,還有點生疼。

冷靜,深呼吸,不要越線,別急著嘗試和下鉤。這不是一條匆忙躍過的野生大馬哈魚,而是一條美味的、難以捉摸的、冷水棲息的鱒魚,以其他魚為食,遠比別的魚更有攻擊性。但你想讓她跑掉,游到更深的地方,讓她以為自己已經自由了……

他幾乎能真切地感受到潮濕的魚線飛快地從他手指間滑過,線軸飛速轉動的呼呼聲彷彿就在耳邊。他和那個充滿野性的生物之間已經建立起了聯繫,一場對話已經展開。她必將成為他的——只要他不出錯。

他回覆了那則消息:

沒錯!我就是一頭深色的頭髮和綠色的眼睛,左邊的膝蓋後面還有一個小小的胎記……

他靜靜等待著。圖書館裡的寂靜使周圍的一切聲音都如此清晰,充斥著他的耳朵。一個男人在咳嗽,圖書館外的波拉德灣霧氣繚繞,濃霧中傳來霧號的哀鳴聲。

然後突然,對方回覆了:

你能用[email

protected]這個郵箱單獨聯繫我嗎?

他舔了舔變乾的嘴唇,很快打開了自己的匿名郵箱,發了一封郵件過去:

我怎麼知道你就是我的媽媽?你能給我一張你的照片嗎?你還住在懷特湖嗎?你的名字是什麼?你為什麼要拋下你的孩子?我的爸爸是誰?我實在是太激動了。

幾乎是發出去的同時他就收到了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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