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章

「過來!」盧卡斯朝西蒙叫道,他繞開空展覽櫃,向樓梯衝去。他像一匹衝刺的駿馬一般三步一台階地跨上樓,不過幾秒便到達了頂樓。他看向大廳,發現德蘭尼實驗室的大門大敞著,日光燈的光線灑向亞麻地板上。

他感覺有些不妙,隨著他走近並聞到一股黏濕的泥炭沼澤氣息時,這感覺變得愈加強烈了。

「你在嗎?」他大叫道。整間屋子就像被颶風侵襲過一樣——顯微鏡和其他一些器材散落在地上,紙張撒了滿地,大敞的窗口襲來的一陣風吹得它們亂飛。

「天啊!」西蒙跟在他身後,不由得驚叫。

那個巨大的綠色鐵質儲物櫃——裡面裝著石棺里的藝術品——被從牆上的螺栓上扯了下來,摔在地上。上面儘是凹痕,而且已經彎曲得不成形了,櫃門也被扭鬆了——但在那柜子底下,盧卡斯好像看見了一具屍體,那沉重的物體下面伸出了一隻指頭泛紫的手。

「德蘭尼?」他問道,俯下身想要看一眼這殘骸的下方。

但他什麼也看不見,就算他想用肩膀將這柜子推開,恐怕只會加重他的傷勢。

「我們需要一根槓桿。」他說,於是西蒙看了一圈,抓起一塊鋼板,那本來是個門,將它塞進了柜子的邊緣後斜壓在上面。柜子好像稍稍抬高了一些,盧卡斯鼓勵道:「對——繼續!」並伸了一隻胳膊進去,想抓住德蘭尼。柜子又上升了幾英尺,盧卡斯拉得更用力了些,將頭朝前的屍體從重物下面拖了出來。

就在整具屍體都快出來時他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猛地鬆開了手,就像手指觸碰到了滾燙的鍋爐似的。

西蒙也看到了,於是儲物櫃「砰」的一聲重重地墜回了地面,重新壓上了她之前努力想要救出來的那東西的小腿和雙腳。

躺在那兒的是凱斯內斯郡人,依舊是一具殭屍,他深褐色的四肢像樹枝一般扭曲著,身體也是。臉偏向一側,露出了他鷹鉤狀的鼻子、凹陷的臉頰和一條毫無血色的裂痕,那是他的嘴。

當然還有他喉嚨上的那道狹長的口子,為了保險起見割的。

盧卡斯蹲坐下來,研究著這個標本是否有任何生命跡象,之後才想到自己這行為有多麼可笑。它不是自己上來的,它只不過是博物館的一件展品,一個石化體,被綁在木柱上殺死的,然後被埋進了沼澤中。為什麼有人會打破展櫃並把它一路拖到了這裡?

而且它是怎麼倒在一個破爛不堪,且無疑被盜的柜子下面的?

「帕特里克去哪兒了?」西蒙問道,盧卡斯心中也正疑惑著這個問題。

有一件事可以確定——他不在實驗室里。但這裡種種跡象都表明他曾在這裡進行過一場激烈的爭鬥。盧卡斯視線飄向了敞開的窗戶。德蘭尼從那裡逃跑了?他走向窗檯,探出身體——這裡根本沒有逃生通道,只有一根攀附在牆上的常春藤。儘管其中幾根鬆鬆垮垮的,在風中晃動著,似乎是剛被扯松的。德蘭尼的塊頭很大——它們能承受他的重量嗎?下面的灌木十分茂密,除非是他看走眼了,否則他一定應該看見它們上面有一處凹陷,那是最近有某個重物掉落上面的痕迹。

難道在盧卡斯和西蒙上樓時,德蘭尼從窗戶爬了出去?

他為什麼要那麼做?根本毫無意義。

他轉向西蒙,然而她眼神堅定地說道:「現在,它就在他身體里。」

「什麼?」

「它需要一個宿體——它經常這麼做——所以它借用了凱斯內斯郡人。現在它轉而利用德蘭尼了。」

「去哪兒?」他問。「做什麼?」

西蒙仔細檢查了一遍空空的柜子。「它已經把它存在的最後一點物證偷走了。我們再也見不到了。所以我猜它現在正趕去消滅那些還活著的人證。」

勃蘭特已經死了。泰勒特工也是。清潔工沃利·格雷格也是一樣。還有拉希德博士。所以只剩下他,還有西蒙了。

還有另一個目標——它曾經襲擊過一次的目標。

「我得趕回莫色爾大街,」盧卡斯著急道,「愛因斯坦家。」

「他不在那兒。」她回答道。

「那他在哪兒?」

「我看見他去往卡內基湖了,還有一個朋友。」

「什麼時候?」

「大概一小時前。」

他只需要幾分鐘就能跑到湖邊。「你知道警察局在哪兒嗎?是不是在威瑟彭斯大街?」

「知道,父親死後我在那裡填了一份報告。」

「找到法雷爾局長,讓他派一輛警車到湖邊。然後就待在警局裡,那裡比較安全。」

「你準備做什麼?」

「趕在德蘭尼之前,找到愛因斯坦。」說這句話的時候,他覺得有些對不起自己的老朋友。

在他離開前,西蒙叫住他,「等一下,」接著將手伸向襯衫下,解下了父親給她的五邊形掛墜。「拿著它。」她說完,將它繞上他的脖子,並塞進他的襯衫中。

「做什麼?」

「保護你。」

「你說什麼,就是什麼。」他說完,輕撫著她的臉頰像是給她最後的祝福,接著小心地繞過攤開的凱斯內斯郡人。他不想留她一個人在這裡,況且情勢如此危險,但他知道自己沒有時間了。他穿過房間,衝下樓梯,跑到院中。一群學生聚在那裡,他就像一個中後衛一樣擠過人群,東拐西拐地穿過了校園裡哥特式的拱門和寂靜的迴廊,隨後他到了華盛頓路,橫衝直撞地穿過了馬路,害得一輛運奶卡車不得不急剎車避讓,司機還怒罵道:「喂,哥們——沒長眼嗎?」

樹林里又冷又暗,他踩在落葉和大片大片潮濕的苔蘚上,跌跌撞撞地向湖邊跑去。他偶爾還得跨過一堆朽爛的木頭,而且他總是迷路,然後又不得不重新回頭。但他知道只要他一穿過樹林,沿著小斜坡下去,最終一定能夠到達湖邊。因為只有一隻眼睛的緣故,他不得不來回擺動腦袋來確保自己不會撞上什麼東西。儘管如此,他的臉還是一次又一次地,被低矮的樹枝打中,還有幾次他差點被突出地面的岩石絆倒。就快到達的時候,他在一些光滑的樹葉上滑倒了,一屁股重重地跌了下去,在光滑的枯枝落葉上滾了將近十五碼,最終停在了一叢繁茂多刺的灌木叢中。

從稀稀拉拉的葉子中望去,他看見了正前方,一面橘色的信號旗高高地揚在樹頂上。撥開灌木,他連滾帶爬地衝下剩下的斜坡,直到最終抵達船屋旁,那裡的架子上綁著幾隻划艇和搖槳,上面還罩了一層保護用的油布。最底下一層的划艇被揭開了罩子。

「愛因斯坦教授!」在他衝進門時他大喊道。一個戴著一副大眼鏡的男人顯然受到了驚嚇,轉過身來,因為震驚,他的臉色慘白,隨後一本書掉到了地板上。

盧卡斯認出了他,是那位數學家,庫爾特·哥德爾。

「教授在這裡嗎?」他喘著粗氣問道。

「在。」

「在哪裡?」盧卡斯問,環視了一圈,這個木屋裡面擺滿了槳和木板,還有一堆散著的救生衣。「哪裡?」他吼道。

哥德爾顫顫巍巍地抬起一根手指指向湖面。「他在划船。」

盧卡斯不知道這應該算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這是意味著他已經脫離了危險,還是正落入危險之中?他跑到窗邊,依稀可見一片黃帆飄揚在大概半英里遠的地方,那是愛因斯坦的小船上的。視線轉回屋內,他發現了一副比賽時工作人員使用的雙筒望遠鏡,便抓了起來;上一次他舉起雙筒望遠鏡的時候,還是在斯特拉斯堡郊區一處被轟炸過的荒廢教堂里,為了監視一個狙擊兵——那時候他的兩隻眼睛都能用。此刻他調整好鏡頭,聚焦在那艘在疾風中掠過湖面的小船。它正逆著風航行,讓他欣慰的是他還可以看見愛因斯坦熟悉的身影——穿著那件褐色的皮夾克和那圈白髮——筆直地坐著,操縱著舵柄,看上去一個人好好的且掌控著局勢。

就在他準備放下望遠鏡時,那艘藍色的小船又出現了,船帆飄動著,讓盧卡斯震驚的是,他看見了另一個身影坐在船的右側。

一個大塊頭的男人,裹著德蘭尼那件與眾不同的大衣。

盧卡斯又舉起鏡頭,但他卻什麼也看不見了。「他是和德蘭尼教授一起划船的嗎?」

「不,沒有其他人。我們是一起來的。只有我們兩個。」

每過去一秒鐘,盧卡斯不好的預感都會更強烈一些。那晚他和另一名文物複員委員會成員一同落入學校外的埋伏時,他也有這樣的感覺,同樣的還有那天他在地下洞穴發現石棺後,那個德國小男孩踩到地雷時。他擔心的某件不好的事情——非常糟糕——就要發生了。

然而,他在這裡又能做些什麼呢?

「是不是阿爾伯特遇到什麼危險了?」哥德爾非常關切地詢問道,「我現在需要做什麼嗎?」

「去外面幫我個忙。」

溫度降了下來,晴朗的天空也變得黯淡且灰濛濛的。盧卡斯知道自己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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