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九章

將西蒙送回納索旅館——並作貼地將她安置在了頂層更舒適一些的房間里——並在確認她熟睡後,盧卡斯才向哈里森街道的某個青年教授家走去。

他想起之前看的片子中的種種——薄霧中一躍而起的古怪身影,還有那顆顱骨空蕩蕩的眼眶中射出的光——都找不出任何解釋,但有一個除外,即最後幾幀出現的那個身影。

一個大活人從儲藏室中逃開了——另外那隻幽靈就像追隨主人的狗一般緊緊跟上了他——而那個人,盧卡斯強烈懷疑是安迪·勃蘭特。

這只是一個猜測,但他從戰場上學到了一點,他的懷疑通常都是正確的。那傢伙顯然很愛多管閑事,無時無刻地不在想辦法鑽進德蘭尼的實驗室,總是打探放射性碳實驗的進展,或是假裝和盧卡斯開玩笑,打聽他整天躲在博物館裡幹什麼。「你好像在那兒藏了什麼絕密武器似的。」他半開玩笑道,卻依舊期盼著他的回答,但卻從未得到過回覆。但為什麼勃蘭特一開始就會出現在儲藏室里呢?還是說他隱瞞了什麼盧卡斯不清楚的秘密?

夜幕降臨,空中飄起了絲絲細雨,這時盧卡斯到了一座工房似的建筑前,十幾年前建的,現在早已經破敗不堪了,大部分的年輕教師和研究生都住在這裡。他再一次感謝上蒼,讓他能夠寄住在卡普托太太家;他一想到,這一切可能是道茲校長、戰略情報局或是其他什麼人的幕後操縱,他就對他們感激極了。

走進露天樓梯井,抖了抖皮夾克上的雨水後,他瞥了一眼租客名單。木板上貼著幾個手寫的標籤,「安迪·勃蘭特」住在2B室,那是高一些的樓層,因此他小心翼翼地從黑漆漆的樓梯間爬了上去。儘管天花板上固定著一個照明設備,但燈泡似乎被偷了,畢竟最近的供應很緊張,每個人都非常需要燈泡。

在一道貼著一個金屬「2」字、旁邊用線懸著一個「B」字的門前,他剛揚起手準備敲門,卻頓了一下,裡面傳來一陣聲音。將耳朵貼近門,他聽清楚了些——安迪的聲音——在和誰說話,但根本沒有人回應。他等了一會,但一直都只有他一個人在講話,還把聲音壓得很低——盧卡斯幾乎聽不出來他在說些什麼。在這種公寓里,有一部私人電話的可能性幾乎為零。

他聽上去更像是在用無線電通話。

安迪是無線電愛好者嗎?盧卡斯的記憶中似乎從未聽他提過,即使是這樣的,那他又為什麼要偷偷摸摸的呢?

盧卡斯屏住呼吸,離門遠了些。他濕答答的鞋子踩在地上嘎吱作響,於是他停住了——但對講還在繼續。

盧卡斯緊緊地盯著那扇門,一步一步倒著走下了樓梯,一退到外面,便匆忙繞到房子的背面,那裡有一個通向二樓公寓的生鏽了的逃生梯。他儘可能輕地踩著老朽的橫木,冒著雨蹲在安迪的公寓外。房間內拉著百葉窗,但和這片住宅區的其他東西一樣,這百葉窗似乎安得不是很好,有點歪了。盧卡斯便向屋裡探視。

安迪坐在一張木椅上,無線電在桌子上,他正對著手中的麥克風說話。盧卡斯一眼認出了那個收音機——那是標準配置的BC—1000,他在歐洲也用過。他查看了一下逃生梯上有沒有天線。果然,在和窗框齊平的地方固定著一根,本該是橄欖色的天線被漆成了木頭般的褐色,大概是為了隱藏起來吧。他又看向窗內,安迪此刻正在翻閱著一些資料,又對著麥克風念了一遍讀到的內容。

那些紙裝在一個藍色文件袋內——很像西蒙房間里丟的那個。

不管他在幹什麼,盧卡斯心裡想著,現在都得阻止他了。他從口袋裡掏出鑰匙串,挑了一把鈍頭的鑰匙,悄悄地塞到天線下面,將它從窗框處撬鬆了些。其中一端是一圈電線,剛好夠繞住他的手腕。於是他猛地一拽,將天線折成了兩截。

他沒有看接下來發生了什麼,便握著天線爬下了梯子,剛踩實在泥地上,樓上的窗戶就被推開了,安迪將頭伸到一片毛毛雨中。盧卡斯立刻躲到了建築的影子中,安迪環顧了一圈,伸手摸索了一下窗框邊失蹤的天線。接著他將頭又探出來了些,看到了斷裂的電線。他疑惑了片刻,迅速地掃了眼周圍,又將頭縮了回去。

他一定知道這不是巧合。

那他接下來會怎麼做呢?

迅速地跑回建築物的前面,盧卡斯躲在旁邊的樓梯井內等著。雨絲毫沒有要停的架勢,溫度已經降到了四十幾華氏度 。他手臂上被沃利·格雷格的小刀割破的傷口又隱隱作痛。他一邊擦了擦頭髮上的雨水,一邊思考著下一步應該怎麼做。他是應該繼續在這裡等著,還是找部電話聯絡一下戰略情報局,讓他們來解決接下來的事情?安迪·勃蘭特會不會遠非一個單純惹人厭的馬屁精?也許他其實是敵軍的卧底?

儘管乍聽上去不太可能,但他仔細想想,似乎就明朗了一些。似乎在盧卡斯剛到普林斯頓的時候,安迪·勃蘭特就已經和德蘭尼教授在同一個科學大樓辦公了?而那時候的德蘭尼正在進行絕密的同位素實驗。難道不是從那以後,勃蘭特就一直在極盡所能地討好德蘭尼——這很像是一個間諜的所作所為——而且不放過任何一個窺探樓上實驗室和打聽最新發現的機會?

會不會就是勃蘭特,偷偷潛入納索旅館拉希德博士的房間,偷走了資料?那個藍色的文件袋就躺在勃蘭特的桌子上呀。

風吹過樹梢,潮濕的樹葉如瀑布般飄落到哈里森街道上。

那麼,接下來的一個問題才是最恐怖的,如果盧卡斯順著這個邏輯,就只能得出一個結論。如果勃蘭特闖入了賓館的房間,那麼拉希德博士在浴缸遭受意外時,他是不是就在旁邊?難道真的只是意外?還是說西蒙的父親是被人故意淹死的?

他突然聽到了一陣關門聲,接著身旁的樓梯間傳來下樓的腳步聲。盧卡斯躲在暗處觀察著,安迪穿著一件長長的黑色連帽雨衣,四處張望著走進了雨中。他看上去就像是諷刺漫畫中恐怖的聖誕老人,肩上扛著一個帆布包,鼓鼓囊囊的包里裝滿了東西,叮叮噹噹地碰撞著發出響聲。發現沒有人注意到他,他便安心地走上街道,避開稀稀拉拉的幾盞路燈的光線,不時地停下來回過頭看看身後。

盧卡斯一路保持著安全距離跟蹤著他,看見他繞過一座小小的、仿科茨沃爾德 小屋而建的校園車站,穿過鐵軌,走到校園深處。宿舍的燈還亮著,雖然主幹道沿途的路燈亮著,但大部分的地面還是漆黑一片,在這樣的情況下,盯緊勃蘭特對盧卡斯來說並非易事。天公也不作美,雨依然在下。幸好安迪移動得非常緩慢,不知道是因為他穿的雨靴的緣故還是扭傷了腳,反正盧卡斯覺得很慶幸。

沒過多久,盧卡斯就猜出了他的目的地。他在宿舍和教學樓之間穿梭,經過道茲校長辦公樓的花園,向著學校藝術博物館的後門走去。

正是儲藏室的位置。

那個帆布包讓他有一種不祥的預感。但他到底準備偷什麼?那些骨頭和藝術品早就搬到實驗室去了,剩下的那個石棺,他自己一個人也不太可能搬動。

隱蔽在一片樹叢後面,盧卡斯觀察著,勃蘭特的步子好像愈加沉重了,一瘸一拐地走向博物館那面覆蓋著常青藤的牆。那牆起碼三四十英尺高,在它的上面就是一扇天窗。窗戶玻璃早在他們開棺的那天就裂開了,但還沒有碎,而且後勤人員還沒來得及修繕。他見勃蘭特斜歪著頭,雨水順著他的臉頰流淌,但他看上去不同以往。緊咬著下顎,眉頭皺著,那個表情只能用……狂暴來形容。就像在惱怒這堵牆竟敢阻礙他的去路,不過這並沒耽誤他多久。

當盧卡斯正抹著眼睛上的雨水時,只見勃蘭特將麻布袋的織繩繞在脖子上,將袋子像披風似的掛在身後,抓住樹藤,從容得像黑猩猩一樣盪上了六英尺高的牆。就這樣他攀著樹藤向上爬著,很快他便突破了之前以為堅不可摧的障礙,平穩迅速地向頭頂的窗戶移動著。盧卡斯驚呆了,這根本就是馬戲團的雜技演員的表演,異常輕鬆隨意且胸有成竹。正當安迪打開天窗的時候,他的一隻雨靴鬆了,滾落到了地上。隨後,盧卡斯意識到,不能再浪費時間了。他根本比不上安迪的靈活度,更別說他還拖著一條受了傷的手臂。

但如果他再快一些的話,還是能阻止他的。

他上氣不接下氣地狂奔到博物館前,氣喘吁吁地打開門,關掉警報器,以防引起勃蘭特的警覺。他希望能夠當場抓住他。

畫廊中十分昏暗,只有腳邊的夜燈亮著,但這已經足以讓他避開那些雕塑、底座和陳列櫃了。他面臨的更大問題是只能用一隻眼睛看路,他必須不停地轉頭,才能保證沒有忽略什麼東西。那些古希臘和羅馬時期的雕塑怒視著他,似乎被他攪擾了安寧,還有那些裝飾的容器、花瓶,讓他想起了拉希德博士的骨灰瓮。

聽見聲音時他剛到主畫廊的拐角處,於是匆忙向儲藏室奔去。「噔」的一聲,像是鎚子或鑿子的聲響,然後就是一陣刮擦聲。那聲音不是很大,所以盧卡斯懷疑是不是自己聽錯了。也許只是某處管道的聲音。接著那聲音就再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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