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的話 五

克勞德把直升機停在了親友亡靈館,現在只好麻木地坐軌道交通趕去會議廳。那裡當然是擠得水泄不通,鬧哄哄的。他好不容易找到一個機器人接待員。根據人員安排表,菲爾·哈維被安排在一個小房間里。那個小房間曾是代表團召開秘密會議的地方。

哈維好不容易從代表和圍觀群眾中擠了出來。「怎麼了,克勞德?」他看見了律師臉上的表情。「快告訴我。」他平靜地說。

克勞德脫口而出:「我們聽到的那個聲音。那不是路易斯!是有人故意裝成了路易斯!」

「你怎麼知道?」

他解釋了前後經過。

哈維點點頭說:「你確定你毀掉的是路易斯的遺體?那個亡靈館沒玩什麼花招?你確定嗎?」

「我不能百分百保證,」聖西爾說,「但我覺得應該沒錯。我現在仍然這麼覺得,從沒懷疑過。」現在已經沒法驗證了,因為沒有完整的屍體可供檢驗。

「那會是誰呢?」哈維說,「老天,這可是從太陽系外面傳來的。難道是外星生物?或是什麼回聲、模仿,還是說是一種我們不知道的非意識現象,並非有人故意而為?」

聖西爾笑了笑。「你在胡說什麼,菲爾?夠了。」

哈維也點點頭說:「隨你怎麼說吧,克勞德。如果你覺得是這裡的什麼人——」

「我也不知道。」聖西爾坦誠地說,「但我覺得應該就是這個星球上的某個人。這個人應該很了解路易斯,所以才能這麼惟妙惟肖地模仿他。」然後他不做聲了。他的推斷只能進行到這一步,下面就不知道了。這麼一想,他突然害怕起來。

這裡面有某種錯亂,他心想。我們認為正在退化的東西——其實不是在退化,而是發生了錯亂。或者說,錯亂本身也是退化?他沒了主意。他畢竟不是精神病專家,只擅長從法律角度來分析問題。但在這個節骨眼上,法律知識一點忙都幫不上。

「有人提名加姆了嗎?」他問哈維。

「還沒有。不過今天應該會有人提名他。聽說有個蒙大拿來的代表要提名他。」

「約翰尼·貝爾富特在這兒嗎?」

「在。」哈維點點頭說,「一刻也沒閑著,正忙著打通代表。大搖大擺地周旋於各個代表團之間。當然,加姆還沒現身。他應該要等到提名演講接近尾聲時才會出來,然後趁虛而入。歡呼,標語,橫幅……加姆的粉絲已經準備好了。」

「有沒有發現任何——」聖西爾頓了一下,說,「我們覺得是路易斯的影子?他的蹤跡?」或者應該說是它的蹤跡,他心想。不管它究竟是什麼。

「還沒有。」哈維說。

「我覺得它應該會出現,」聖西爾說,「就在今天。」

哈維點點頭,他也這麼認為。

「你害怕嗎?」聖西爾問。

「當然,」哈維承認,「從沒這麼害怕過,更何況我們現在還不知道那究竟是誰或是什麼東西。」

「你這樣想也是對的。」聖西爾說。他也有同感。

「也許我們應該告訴約翰尼。」哈維說。

聖西爾說:「還是等他自己發現吧。」

「好吧,克勞德。」哈維說,「就聽你的。畢竟是你找到了路易斯的遺體。我對你絕對有信心。」

在某種程度上,聖西爾心想,我倒寧願我沒有找到它。我真希望自己對目前的情況一無所知。原來我們認為是老路易斯本人通過電話、報紙和電視對我們講話。那時我們還好過一些。

那時只讓人討厭——現在更糟糕,他心想,雖然現在答案似乎就要浮出水面了。

我必須努力嘗試,他對自己說。努力想通這件事。加把勁!

約翰尼·貝爾富特獨自一人坐在旁邊的小房間里,通過閉路電視緊張地觀看大會進展。一光周之外傳來的那個混亂的聲音終於消停了一會兒,現在,他可以看到蒙大拿來的代表正在發表提名阿方斯·加姆的演講。

他真是身心俱疲。整個議程充斥著一場又一場的演講和遊行,緊張的氣氛時刻敲打著他的神經,和他的天性背道而馳。真是場該死的作秀,他心想。這樣招搖過市目的何在呢?如果加姆想被提名,那就提名他好了,其他這些東西有什麼意義呢?這時,他的思緒飄到了凱西·埃格蒙·夏普身上。

自從她離開住所,住進舊金山的加大醫院,他就再沒見過她。現在,他也不知道她的情況如何,治療是否順利。

他從心底里擔心她的治療不順利。凱西的情況究竟有多糟?也許不管她有沒有吸毒,都已經病入膏肓了。他強烈地感覺到這一點。也許她永遠都不能離開加大醫院了,即便這樣,也在他意料之中。

但是,從另一方面來講,如果她真想離開那兒,她一定能找到辦法。關於這一點,他更是沒有懷疑。

所以一切都取決於她自己。她是自願去住院的。如果她想出院——要是還能出院的話——她就會出來。沒有人可以強迫凱西,她就是那樣的人。他意識到,這一點也正好說明了她的精神狀況可能不太正常。

房門突然打開了。他的目光從電視屏幕轉移到門口。克勞德·聖西爾站在那兒,手裡拿著一把熱氣槍,指著約翰尼。他問:「凱西在哪兒?」

「我不知道。」約翰尼小心翼翼地站了起來。

「你當然知道。如果你不說,我就殺了你。」

「為什麼?」他問,心裡納悶是什麼讓聖西爾走到了這一步,竟然這麼極端。

聖西爾接著問:「她還在地球上嗎?」一邊問,一邊舉著槍向約翰尼走過來。

「在。」約翰尼不情願地說。

「告訴我在哪個城市。」

「你要幹什麼?」約翰尼問,「這可不像你,克勞德。你一向遵紀守法。」

聖西爾說:「我覺得那個聲音是凱西弄出來的。我已經知道那不是路易斯的聲音。除此之外,還只是猜測。但是凱西是我知道的唯一一個足夠錯亂、足夠墮落的人。把醫院的名字告訴我。」

「唯一能讓你知道那不是路易斯的辦法,」約翰尼說,「就只有摧毀他的遺體。」

「沒錯。」聖西爾點點頭。

約翰尼意識到,看來你已經這麼做了。你找到了亡靈館,找到了赫伯特·肖恩海特·馮·福格爾桑。事已至此。

突然,房門又被猛地推開。一群加姆的粉絲擁了進來,大張旗鼓地舉著一張巨幅海報。聖西爾轉過身,向他們揮了揮手中的槍。就在這時,約翰尼·貝爾富特迅速穿過代表,衝出房門,跑到了過道里。

他沿著過道,不一會兒就衝到了中央大廳。加姆正在那兒粉墨登場。全場的氣氛達到了高潮,歡呼聲在大廳里回蕩,震耳欲聾。

「支持加姆,加姆就是我。加姆,加姆,支持加姆,支持加姆,非他不可。支持加姆,我們真正的代表。加姆,加姆,加姆,他真心代表著我們——」

凱西?他心想。不可能是你,就是不可能。他跑出大廳,擠過歡呼雀躍的代表們。他們戴著稀奇的眼鏡和古怪的帽子,不停地晃動著手裡的旗幟。他好不容易來到街邊,那裡停滿了直升機和車輛,還有越來越多的人正在往裡擠。

如果真的是你,他想,那你真是無藥可救了。即使你想下定決心,也沒有辦法。你一直盼著路易斯死,是這樣嗎?你恨我們?還是說你怕我們?你這麼做的原因是什麼呢?有什麼目的呢?

他攔下一架帶有「的士」標誌的直升機,對司機說:「去舊金山。」

也許就連你自己都沒有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他心想。也許這是一個潛意識的自主現象。你的意識分裂成兩部分,一部分是我們能看見的,還有一部分——

還有一部分是我們聽見的。

我們應該為你感到難過嗎?他繼續想。還是應該恨你,怕你?你究竟能害人到什麼程度?我覺得這才是問題關鍵。我愛你。至少在某種程度上是這樣。我很在乎你,這也是愛的一種,和對我妻子和孩子的那種愛不同,這是一種關心。該死,他想到,太糟糕了。也許聖西爾弄錯了,其實並不是你呢?

直升機滑過天空,往西邊飛去,螺旋槳轉到極速,大樓被甩到後面。

地面上,聖西爾和菲爾·哈維站在會議廳門口,眼睜睜地看著直升機越飛越遠。

「好,計畫見效了。」聖西爾說,「我逼得他行動起來了。我猜他的目的地要麼是洛杉磯,要麼是舊金山。」

菲爾·哈維招停一架直升機。兩人爬上飛機,哈維說:「你看見剛才那架的士飛機了嗎?跟在它後面,跟緊點。不要讓它發現你。」

「見鬼,」司機煩躁地說,「如果我能看見它,它當然也能看見我。」但是他還是按下了計時器,開始升空。他對哈維和聖西爾抱怨說:「我可不喜歡干這個,很危險。」

「把你的收音機打開,」聖西爾對他說,「如果你想聽聽什麼是真正的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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