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二十六

傑森·塔夫納沿著人行道向前走去,離瑪麗·安妮的公寓越來越遠。他心想,我的壞運氣到頭了,從我身邊消失的所有東西,全都回歸了。感謝上帝!

我現在是這個操蛋的世界上最快樂的人。今天是我這輩子最棒的一天。只有當你失去一切,當你睜開眼發現一無所有的時候,你才會萬分珍惜曾經所擁有的。我在過去兩天里失去了一切,現在又全部還原如初,因此我會加倍珍惜。

他緊緊抱著裝有瑪麗·安妮手制陶器的盒子,快步走到大街旁,伸手招了輛計程車。

「去哪裡,先生?」車門滑開的同時,計程車發出詢問聲。

他氣喘吁吁地鑽進車內,隨手把門關緊。「諾登街803號,」他說,「貝弗利山。」希瑟·哈特的住址。他最後還是要回到她那兒,是真的回去了,而不是她在過去那可怕的兩天里幻想的那樣。

計程車快速升到空中。他舒適地向後靠去,一陣強烈的倦意襲來,遠比在瑪麗·安妮家裡時更累。經歷了太多事情。他心想,艾麗斯·巴克曼現在如何了?我要給巴克曼將軍再打個電話嗎?但事到如今,他一定已經知道所發生的事了。我這時更應該明哲保身。作為電視明星和大歌星,我絕不能和這種聳人聽聞的事件有任何糾葛。他想起那些嗅覺靈敏的八卦小報。要是讓他們知道了,非得炒到眾人皆知的程度。

可我的確欠她一個很大的人情,他想,是她將警察們偷偷安在我身上的電子設備去除的。

話說回來,他們現在應該也不會找我麻煩了。我的身份已經復原,我是全球聞名的人,三千萬觀眾都能證明我的存在,無論是在肉體上,還是在法律上。

我再也不用害怕什麼隨機檢查站了。他邊想著這些,邊閉上眼小眯一會。

「我們到了,先生。」計程車突然說道。他猛地睜開眼,坐直身子。已經到了?他向窗外看去,眼前的公寓大樓,正是希瑟在西海岸的秘密住處。

「喔,沒錯。」他從大衣口袋裡掏出那捲鈔票,「謝謝。」付了錢,車門方打開讓他出去。他的心情開始好轉,說道:「我要是不付錢,你是不是就不開門?」

計程車沒吭聲,它顯然沒有預設過對這個問題的回答。但關心這鳥事作甚呢?他反正有的是錢。

他大步走上人行道,沿著紅杉環繞的小路,走進那棟高檔公寓的大廳。這座十層建築懸浮在空中,離地面有好幾英尺,全靠壓縮空氣噴射器托起它的重量。這種懸浮感給予住在裡面的人一種幻覺,彷彿他們時時刻刻都躺在巨人母親溫柔的環抱中。這種浮空房在東部完全不流行,但在西海岸卻是頂級人士愛享受的奢華時尚。

他按了門鈴,右手托著花瓶的包裝盒。我最好小心點,不要再像上次那樣把花瓶摔爛。但這次我才不會拿不住盒子,我的手現在很穩。

他決定把這件該死的花瓶送給希瑟,因為我對她極為挑剔的藝術品位十分了解,所以精心給她挑了這份禮物。

希瑟家門口的通話器顯示屏亮了,浮現出一張臉,盯著他看,是蘇希,希瑟的女傭。

「喔,塔夫納先生。」蘇希馬上把門打開。這扇門是一個極為龐大和複雜的安全系統的一部分。「請進來,希瑟出門了,但她——」

「我等她。」他快步穿過門廳,走進電梯,按下向上的按鈕,等著。很快,他就來到希瑟家的單元門口。蘇希打開門,站在那裡等他。她皮膚黝黑,身材嬌小,很漂亮。她同以往一樣跟他打招呼,非常熱情,而且——熟稔。

「嗨。」傑森走進門。

「我剛跟你說過,」蘇希說,「希瑟出門買東西了,她應該會在八點左右回來。她今天有不少空閑時間。她說得好好利用起來,因為過兩天RCA 跟她有個很重要的錄音。」

他坦率地說:「我不著急。」他走進卧室,將硬紙板盒放在屋子正中央的咖啡桌上,希瑟肯定一眼就能看到。「我要聽點音樂,睡一會,」他說,「如果沒什麼事的話。」

「你不是一直都這樣嗎?」蘇希說,「反正我要出門,我和牙醫在四點十五有個約,得穿過整個好萊塢才能到那兒。」

他從身後抱住她,緊緊握住她堅挺的右乳。

「我們今天太放蕩了。」她笑著說。

「那就放蕩到底吧。」他說。

「你對我來說太高了。」蘇希掙開他的手臂,去做事了。不知道是什麼事,反正是被門鈴聲打斷前在做的事。

他把唱片機旁邊的一摞唱片翻了翻,沒有一張是他喜歡的。他彎下腰,開始翻看她的全部收藏,找出來好幾張她的唱片和自己的唱片。他將這些都放進換片器,打開開關。拾音臂落下,音樂隨之響起,是大碟《哈特的心》,他的最愛。歌聲在巨大的客廳中回蕩,客廳的窗帘優雅地放大了逼真的四聲道非電音,樂聲迷漫著整個房間。

他倒在沙發上,脫掉鞋,盡量放鬆。他幾乎是在大聲說,她錄這張碟時的表現真他媽好。他意識到,我這輩子從沒這麼累過。都是墨斯卡靈搗的鬼。我現在能睡一個星期。也許我真的要睡那麼久。耳邊聽著希瑟和我的歌聲。我們怎麼從沒合作出過專輯?他心想,這是個好主意,銷量應該不錯。好吧。他閉上眼。銷量翻倍,艾爾還能幫我們從RCA方面爭取到市場支持。不過我現在簽約的是重奏公司。無所謂,這個問題可以解決。需要花些功夫。任何事都是如此。但是,他想,這值得一試。

他閉著眼說道:「現在是傑森·塔夫納的歌聲。」換片器自動放入下一張碟。這麼快?他坐了起來,看看錶。《哈特的心》播放的時候他睡著了,幾乎沒聽到什麼內容。他又躺了下來,閉上眼,心想,在我的歌聲中睡過去。吉他和其他弦樂形成兩軌和聲,與他的聲音共鳴,增強了表現力。

黑暗。他睜開眼,坐了起來,意識到剛才睡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

安靜。換片器把整摞唱片都放完了,一定過去好幾個小時了。現在幾點鐘?

他在黑暗裡摸索,摸到一盞熟悉的檯燈。他找到開關,打開燈。

他表上的時間是十點半。又冷又餓。希瑟人呢?他感到奇怪,笨手笨腳地在地上找鞋。我的腳又冷又濕,胃裡空空如也,也許我能——

前門突然打開了。希瑟站在門前,身穿她的天使大衣,手裡握著一份洛杉磯《時報》。她的臉陰沉沉的,僵硬得像是死人一樣。

「怎麼了?」他嚇壞了。

希瑟走近他,把那份報紙遞給他。沒有說話。

他默默接過報紙。

電視明星捲入

警察將軍妹妹謀殺案

「是你殺了艾麗斯·巴克曼?」希瑟刺耳地問道。

「不是。」他繼續看那篇文章。

洛杉磯警方認為,電視明星傑森·塔夫納和這場精心謀劃、帶有復仇性質的謀殺有很大關係。以上消息由警察學院方面今天早些時候公布。塔夫納在每周固定時間主持一檔時長一小時的晚間明星綜藝節目。他現年四十二歲。

他停止閱讀,狠狠揪住報紙,說:「狗屁。」他大口吸氣,渾身上下篩糠似的抖個不停。

「報道上說她的年齡是三十二,」希瑟說,「我敢肯定她是——曾是——三十四。」

「我目睹了這事,」傑森說,「當時我就在她的別墅里。」

希瑟說:「我從來不知道你還認識她。」

「我剛認識她,就在今天。」

「今天?今天剛認識?我不相信。」

「這是真的。巴克曼將軍在學院大樓里審問過我,後來我正要離開時,遇到了艾麗斯。他們在我身上埋了一大堆電子設備,用來跟蹤我的位置,包括——」

「他們只對學生做這些事。」希瑟說。

他把話說完:「艾麗斯把那些玩意全都挖了出來。然後她就邀請我去了他們的別墅。」

「然後她就死了。」

「是的。」他點點頭,「我看見她的屍體了,完全是一堆枯骨,差點沒把我嚇死,媽的,一點也沒錯,嚇得我魂飛魄散。我以最快的速度從那兒跑了出來。換成是你,難道不會這麼做嗎?」

「你為什麼看到她的屍體是一副骨架?你們倆是不是吸毒了?她一直在吸毒,我猜你也吸了不少。」

「墨斯卡靈,」傑森說,「她告訴我的,但我不認為那真的是墨斯卡靈。」他心裡說,我自己也想知道那到底是什麼。現在回想起來,那種恐懼感還會凍住心臟。我看見的景象,那駭人的骸骨,到底是不是幻覺?我真的活在這裡嗎,還是睡在那個廉價小旅館的床上?他心想,老天爺啊,我現在該怎麼辦?

「你最好去自首。」希瑟說。

「他們不能把這事釘在我身上。」他說。但他心裡明白,事情沒那麼簡單。在過去兩天里,他充分認識到警察是如何統治這個社會的。第二次內戰的遺產,他心想,從豬到警察,一步之遙。

「如果你真是清白的,他們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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