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二十四

警察局的驗屍官跪在艾麗斯·巴克曼的屍體前,說道:「就目前的情況,我只能告訴你,她死於服藥過量,服下太多有毒藥物或半毒性藥物。二十四小時之後我們才能知道到底是哪種毒品。」

費利克斯·巴克曼說:「這事終歸還是發生了。該來的總要來。」奇怪的是,他對此並無太多感覺。事實上,當他們的私人警衛提姆·錢塞爾通知他,說發現艾麗斯死在二樓浴室里時,他甚至從內心深處感到一種解脫。

「我認為那個叫塔夫納的傢伙對她做了什麼。」錢塞爾不斷地重複這句話,試圖引起巴克曼的注意,「他的舉止很古怪,我知道有點不對勁。我向他開了幾槍,但最後還是讓他跑掉了。要是他與這件事無關的話,我猜沒射中他倒也不是壞事。或者,他慌不擇路地跑掉,就是因為毒品是他給她吃的,所以他感到內疚,這有可能嗎?」

「艾麗斯不需要別人強迫她吃毒品。」巴克曼尖刻地說。他從浴室里走出來,來到大廳。兩名身穿灰色制服的警察以立正姿勢等待他下達命令。「她不需要塔夫納,或是任何人來管她吃什麼毒品。」他感到身體很不舒服。天哪,他想,這件事會對巴尼產生什麼影響?實在糟糕。巴克曼不明白這孩子為什麼會喜愛他母親。不過,他心想,也不能強求人人都有同樣的品味。

然而他,他自己——還是愛著她的。她那強有力的個性,他想,我會懷念的。失去她讓我的生活產生了很大一塊空白。

她佔據了他生活的很大一部分。無論是使之更好還是更糟。

赫伯·邁米臉色煞白,三步並兩步跨上台階,直接向巴克曼走過來。「我儘快趕到這裡。」他伸出手,兩人握了握。「出了什麼事?」赫伯問道,然後又壓低聲音,「服藥過量還是怎麼?」

「這還用問嗎?」巴克曼說。

「我今天早些時候接到過塔夫納的電話。」赫伯說,「他想找你,說事關艾麗斯。」

巴克曼說:「他想跟我說有關艾麗斯死亡的事。他當時就在這裡。」

「為什麼?他是怎麼認識她的?」

「我不知道。」巴克曼此時並不關心這些問題。他想不出來有任何理由去責怪塔夫納……按艾麗斯的脾氣和做事風格,他多半是給慫恿來的。很可能塔夫納前腳剛離開學院大樓,她後腳就跟上了。她把塔夫納弄上那輛加大馬力的四座改裝奎波,一路飛到這裡來。不管怎樣,塔夫納可是六型。艾麗斯最喜歡六型,無論男女。

特別是女六型。

「他們可能在這裡放縱了一下。」巴克曼說。

「就他們兩個?還是說你認為現場還有其他人?」

「沒別人了,錢塞爾親眼所見。他們也許搞了場電話群交,我是這意思。她曾無數次沉溺其中,跟那些天殺的電話性交狂攪在一起,差一點就把腦子燒壞了。我希望我們能找到那些新主辦商。我們殺了比爾,殺了卡羅爾,殺了弗雷德,殺了吉爾,但還是有人前仆後繼地接管這個網路。這幫墮落的人。」他雙手顫抖著點燃一根香煙,拚命地吸。「這讓我想起來一件事。艾麗斯有一回告訴我,說打算來一次電話網路縱慾,考慮要不要發正式邀請函。她說:『最好這麼做,這樣大家才能在同一時間上線。』她是認真說的,但實在太搞笑。」他笑了起來。

「你跟我說過一次。」赫伯說。

「她真的死了。冷了,硬邦邦的。」巴克曼在身邊的煙灰缸里摁滅煙頭。「我的妻子,」他對赫伯·邁米說,「她是我的妻子。」

赫伯擺了擺手,暗示旁邊還站著兩名灰制服警察。

「那又怎麼樣?」巴克曼說,「他們難道沒讀過《女武神》 嗎?」他打著戰,點起第二根煙。「西格蒙德和西格琳德。Schwester und Braut。妹妹與新娘。漢登格去死吧。」他將煙頭丟在地毯上,看著它點燃羊毛,一小撮火焰隨即騰了起來,被他用腳後跟踩滅了。

「你最好坐下來,」赫伯說,「或者躺下來。你看上去糟透了。」

「這的確是件很糟的事,」巴克曼說,「真的。在很多方面我都不喜歡她,但是老天啊,她是那麼有活力。她一直在嘗試新事物。這也讓她送了命。多半是她和她那些巫婆朋友們在地下試驗室里釀出來的新毒品,混了膠捲顯影劑或者德拉諾凝膠,或更糟的東西。」

「我想我們得和塔夫納談談。」赫伯說。

「好的,把他找來。他身上那個超微型發射器還在嗎?」

「貌似不在了。我們在他身上安裝的所有設備,在他離開學院大樓後全都失效了。也許那枚種子炸彈還有用。但我們現在還沒有理由去觸發它。」

巴克曼說:「塔夫納是個聰明的狗雜種。他肯定有外援。某人或是某個團體在外面接應他呢。引爆種子炸彈,你想都別想,肯定早被某個樂於助人的同僚幫他從皮上割掉了。」也許是艾麗斯乾的,他揣摩。我那愛幫忙的妹妹,每一次都會給警察幫點忙。真好。

「你最好能暫時離開這棟房子。」赫伯說,「驗屍官們馬上就要進行標準流程作業了。」

「開車送我回學院。」巴克曼說,「我恐怕開不了,手抖得太厲害了。」他感到臉上有什麼東西在滑動,伸手去摸,發現下巴濕了。「我臉上有東西嗎?」他驚奇地問道。

「你在哭。」赫伯說。

「開車送我回學院。我會把該做的事情都了結掉,讓你接手代管一陣子。」巴克曼說,「然後我就回這裡來。」他心想,也許確實是塔夫納給了她什麼東西。但塔夫納沒事,她卻死了。

「走吧。」赫伯挽起他的胳膊,帶他走向樓梯。

下樓梯時,巴克曼問赫伯:「看在基督的分上,你想到過竟能親眼看見我哭嗎?」

「沒有。」赫伯說,「但這完全可以理解,你和她非常親近。」

「你可以這麼說。」巴克曼忽然暴怒。「她這天殺的!」他說,「我早就警告過她,這就是下場。她那些朋友製造了這些葯,把她當成試驗這些葯的豚鼠。」

他們穿過客廳,來到戶外,院子里停著兩輛奎波。赫伯說:「在辦公室里別太累。收拾得差不多,就可以交給我弄。」

「我就是這個意思。」巴克曼說,「可沒人聽進去我的話,該死的。」

赫伯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後背,什麼也沒說。兩個男人在沉默中穿過草坪。

在返回學院的路上,赫伯在方向盤前說:「我大衣口袋裡有香煙。」這是奎波起飛後兩人說的第一句話。

「多謝。」巴克曼已經把自己這個星期的香煙定額抽完了。

「我想跟你說件事。」赫伯說,「我原本不想現在就提,但等不了了。」

「到辦公室再說也不行?」

赫伯說:「那兒可能有督察級的警員,或是別的普通警員,比如我的手下。」

「我沒什麼可說的——」

「聽著,」赫伯說,「是關於艾麗斯,關於你和她的婚姻,你和你妹妹。」

「我的亂倫。」巴克曼刺耳地說。

「有些元帥或許知道一星半點。艾麗斯跟太多人提起過。你知道她那個性。」

「我為她的個性感到驕傲。」巴克曼艱難地點上煙。他居然哭了,他仍然無法從這件事中緩過神。我一定是愛過她,他對自己說,可我過去的種種感覺卻都是恐懼和厭惡。還有性的驅動,他心想。有多少次,我們在做之前,會討論這個。年復一年。「除了你,我沒跟任何人提起過。」他對赫伯說。

「可艾麗斯——」

「好吧,就算有幾位元帥知道此事,就算總監本人也關注這件事。」

「和你作對的那幾個元帥,」赫伯說,「若是知道那——」他猶豫了一下——「亂倫,會說她其實是自殺的。羞愧而死。你能想像到這種說辭,而且他們會想辦法透露給媒體。」

「你這麼認為?」巴克曼心想,的確,這些材料足夠編個精彩的故事了。警察將軍和親妹妹結婚,還有個秘密小孩藏在佛羅里達。將軍與他的妹妹在佛羅里達表現得像一對夫妻,和他們的小孩在一起。還有那男孩,一定會繼承這家人的瘋狂基因。

「我想讓你知道的是——」赫伯說,「而且我認為你有必要花點心思在這件事上,雖然艾麗斯屍骨未寒,我提出這件事有些不合適,但是——」

「是我們的驗屍官,」巴克曼說,「學院的驗屍官。」他沒聽進去赫伯在說些什麼。「他會宣稱死因是過量服用半毒性的藥物,就像他剛才說的那樣。」

「但也可以說是故意過量服用,」赫伯說,「喝了足以致死的劑量。」

「你到底想讓我做什麼?」

赫伯說:「逼他,或是命令他,得出艾麗斯是死於謀殺的結論。」

他明白了。這是他必須面對的問題。等他從悲痛中恢複過來之後,他也會想到這一層。赫伯·邁米是對的,現在就要有應對方案。甚至在他們回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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