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二十

墨斯卡靈的藥效劇烈起來,他眼中的房間開始發亮,變得五顏六色。透視關係受到扭曲,屋頂像在百萬英里之外。望著艾麗斯時,他發現她的頭髮活了起來……像是美杜莎的頭髮。他感到一陣恐懼襲來。

艾麗斯沒管他,繼續說:「費利克斯最愛巴斯克美食,可他們做菜時黃油放太多,吃得他幽門直抽筋。他在收藏怪異故事方面也是一把好手,還很喜歡棒球。此外——讓我想想。」她像是在走神,沉思的時候手指下意識地輕敲嘴唇。「他對神秘學也很有興趣。你——」

「我覺得不對勁。」傑森說。

「你覺得什麼不對勁?」

傑森說:「我逃不出去了。」

「是墨斯的效應,別著急。」

「我——」他陷入沉思,感到腦子受到一股重壓,貫穿這股重壓的是條紋狀的光線,像是頓悟般的內省光,在他腦子裡射來射去。

「我收藏的東西,」艾麗斯說,「都在另一個房間,我們稱那兒是圖書館。這兒是書房。費利克斯所有的法律書都放在圖書館……你知道他除了是警察將軍之外,還是一名律師嗎?他也做過不少好事,這一點我得承認。你知道他以前做過什麼嗎?」

他連站都站不穩,根本沒法回答。他陷入某種惰性狀態,聽到話語的聲響,但無法理解其意思。完全不行。

「有一年,費利克斯正式接管地球上四分之一的強制勞動營。他發現,根據一條多年前通過的含義晦澀的法規——當時的強制勞動營更像是死亡營,裡面關押了大量黑人——總之,這條法規規定,只能在第二次內戰期間運轉勞動營。出於公共利益考慮,他有權在任何時候關閉任何勞動營。這些勞動營里關押的黑人和學生又壯又橫,得益於長年累月繁重的體力活。他們完全不像躲在校園封鎖區那些缺乏生氣、蒼白陰冷的學生。他繼續深入研究,後來又發現另一條含義不明的法規,規定任何虧損的勞動營都應當——更精確地說,都必須關閉。結果,費利克斯提高了所有羈押者的勞動報酬,當然,提高之後數額還是很小。然而,僅僅這一小小的改動,就足以讓整個勞動營的財務報表出現赤字,他因此得以關閉這些勞動營。」她大笑起來。

他試圖張口說話,卻發現自己完全做不到。在他的思想深處,像有個爛橡皮球在不停攪動,沉下去,浮上來,減速,加速,逐漸褪色,又突然散發出明亮的光芒。光軸在他體內橫衝直撞,刺穿他身體的每個部位。

「不過,費利克斯干過的最大一樁事,」艾麗斯說,「和校園廢墟地下的學生聚居區有關。很多聚居區缺糧少水,你知道是什麼樣子。學生們試圖衝進城市洗劫補給品,偷竊、搶劫,無所不為。警察在學生內部供養了大批間諜,讓他們鼓動學生和警察槍戰……這種雞蛋碰石頭的反抗顯然是警察和警衛隊最樂意見到的。你明白嗎?」

「我看見,」他說,「一頂帽子。」

「但費利克斯不想看到任何大規模的槍戰衝突。為了避免衝突發生,他必須想辦法給學生們提供補給,你明白嗎?」

「帽子是紅色的,」傑森說,「和你的耳朵一樣。」

「當時費利克斯在警察系統中的地位是元帥,有權查詢每個學生聚居區的詳細情況。他完全了解哪些聚居區還撐得住,哪些已經快要崩潰。他要在眾多亂象中找出問題的癥結所在,要根據每個聚居區的具體情況下達行動決策。在他將所有處於困難中的聚居區名單列出來之後,有一批高階警員與他會面,決定對這些地方施加壓力,加速其到達暴動的臨界點。方法無外乎是讓警察線人渲染失敗主義氣氛,破壞僅有的食物和水源補給。有些學生在完全絕望的情況下,會衝出校園尋求幫助。舉例來說,有一次在哥倫比亞,他們計畫衝進哈里·S.杜魯門勞動營,解放那裡的羈押犯,並給予武裝。事情發展到這種地步,就連費利克斯也要下達『干涉』令。不管怎麼說,費利克斯的任務就是為每一個被嚴密監視的聚居區量身訂製戰術行動。他下達的絕大多數命令都是:不許行動。如此一來,那些鷹派人物自然對他越來越不滿,要求免去他當時的職位。」艾麗斯停了停,「他曾是權傾一時的警察元帥,你務必記住這一點。」

「你的紅衣服,」傑森說,「美妙絕倫。」

「我知道。」艾麗斯的嘴角往下撇了撇,「你就不能把持住自己嗎,小子?我正忙著跟你說事呢。費利克斯降級了,從警察元帥變成了警察將軍。就因為他在權力範圍之內,給那些聚居區的學生提供洗浴、食物、醫療補給和簡易床。就像他在管轄強制勞動營時所做的事情一樣。總之,現在他成了將軍。但他們之後也沒把他怎麼著。就目前這個階段,他們把能做的都已經做完了。他也還保留了那間高級辦公室。」

「可是你們的亂倫關係,」傑森說,「要——」他頓了頓,已經忘了自己接下來要說什麼了。「要是——」他說完這個詞之後,感到沒話說了,心裡突然湧現出一股狂熱的興奮之情,源自於他成功將信息傳達給她這一事實。「要是——」他重複這個詞,內心的興奮轉而變成喜悅的狂怒。他放聲大吼。

「你的意思是,要是那些元帥們發現費利克斯和我有一個兒子,他們會採取什麼行動?」

「他們會採取——」傑森說,「我們能聽點音樂嗎?要麼你給我——」他的話語消散了,腦子裡一下子變得空空如也。「喲,」他說,「我媽肯定不會在這兒。死亡。」

艾麗斯猛吸一口氣,又深深嘆了口氣。「好吧,傑森,」她說,「我不跟你絮叨了。等你的腦子正常點再說。」

「聊唄。」他說。

「你想看看我的繩縛卡通畫嗎?」

「什麼?」他說,「那是什麼?」

「畫畫兒,很特別的風格,被綁緊的小妞們,還有男人們——」

「我能躺下來嗎?」他說,「我的腿快不行了。我覺得我的右腿已經伸到月亮上去了。換句話說——」他考慮了一下——「我的腿要被站斷了。」

「到這邊來。」她引領著他,一步步從書房走回客廳。「躺在沙發上。」她對他說,但就連躺下來這個動作都讓他感到痛苦萬分。「我去給你弄點冬眠靈,它能中和墨斯的效力。」

「一團糟。」他說。

「讓我想想……我到底把那玩意放哪兒去了?我自己幾乎從不用那東西,但我還是留了些,以防萬一……該死的,只不過一粒墨斯而已,就把你搞成這個鬼樣子!我一次喝五粒。」

「但你塊頭大。」傑森說。

「我上樓去,馬上回來。」艾麗斯大步離開,走向遠處的一扇門。他看著她的身影逐漸變小——她到底是怎麼做到的?她怎麼會縮小到這個地步?小啊,小啊,小啊,直到完全消失。他心裡的恐懼隨之不斷增漲。他意識到自己完全孤立無援。誰能幫幫我?他問自己。我必須從這郵票杯子鼻煙盒和繩縛卡通畫電話網路蛙腿大餐中逃脫我必須跑到那輛奎波上我必須飛回我熟悉的鎮子也許和露絲·雷一起只要他們已經放她走了或者我乾脆回到凱西·納爾遜那兒去這個女人不是我能駕馭得了的她哥哥也不行他們的亂倫兒子在佛羅里達住的那個叫什麼名字來著?

他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在地毯上探著路。每踩下去一腳,就有數百萬個純色斑點從地毯的網眼裡冒出來,被他沉重的鞋子踩得粉碎。他就這樣在搖搖晃晃的別墅里蹣跚而行,慢慢靠近前門。

有陽光。他發現自己已經在屋外了。

奎波。

他趔趔趄趄地走過去。

他坐在駕駛座上,門把手、手動擋、車輪、離合器和方向盤組成的軍團把他弄暈了。「為什麼這玩意開不動?」他大聲喊,「給我動!」他一邊說,一邊不停地在駕駛座上前後晃動。「是不是她不想讓我走?」他問那艘奎波。

鑰匙。當然了,沒有鑰匙他飛不了。

她的大衣扔在后座上,他看見了。與此同時,他還看見那隻郵袋似的大包。那兒,鑰匙在大包里。就在那兒。

那兩張唱片。《塔夫納與憂鬱,憂鬱的藍調》。還有那張最棒的專輯:《今晚與塔夫納共賞良辰美景》。他伸出手,努力夠到那兩張唱片,把它們放到身邊的空座椅上。他意識到,證據就在眼前。證據就在這兩張唱片里,就在這棟別墅里。證據就跟她在一起。我要是想找出真相,就得在這地方找。其他地方都不行。就算是將軍,費利克斯,姓什麼來著?就算是他,也找不到。他毫無頭緒。跟我一樣。

他手裡捧著那兩張大唱片,向屋子跑去——他周圍的地面流動著,甜美的藍色天空底下有許多細長、高大、樹一般的生物體在大口吞噬空氣,吸收著水和光線,將天空的色彩全都吃進去……他走到大門前推門,門紋絲不動。按鈕。

他也找不到。

一步步來。他用手指一寸一寸地摸過去。像是在黑暗中。是的,他心想,我就在黑暗中。他把那兩張過大的唱片放在地上,緊貼著門邊的牆,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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