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十八

「再見,祝你好運,塔夫納先生。」被喚作佩吉的警察小妞在學院大樓寬闊的入口處向他告別。

「謝謝。」傑森深吸一口氣。這清晨的戶外空氣,毫無疑問還是充滿煙霧。我出來了,他心說。他們本可以讓他吃盡苦頭,但卻放了他一馬。

不遠處傳來一名女性的聲音,嗓音十分低沉:「現在感覺怎麼樣,小矮子?」

他身高超過六英尺,這輩子還從沒被人稱為「小矮子」。他一邊在心裡盤算怎麼回答她,一邊轉過身,看清那個喊他的女人的長相。

她也足有六英尺高,與他站在一起一點也不嫌矮。不過她的外表和他形成鮮明對照。她身著黑色緊身褲,紅色皮襯衫上綴著流蘇,戴著一對金耳環,鐵鏈式樣的腰帶,足蹬細高跟鞋。耶穌基督啊,他感到驚駭不已,她手裡怎麼沒拿根皮鞭呢?

「你是在跟我說話?」他問。

「是呀。」她咧嘴一笑,牙齒上飾有黃道十二宮的金色標誌,「在你出門前,他們在你身上安了三個小玩意,我覺得你應該知道。」

「我知道。」傑森覺得疑惑,她到底是誰?什麼來頭?

「其中一個,」女孩說,「是微型H炸彈。從這棟大樓里發出的無線信號可以引爆它。這你也知道嗎?」

他只好說:「不,我不知道這個。」

「這就是他的做事風格,」女孩說,「我哥哥……他審訊你時溫文爾雅、和藹可親,審完了,他會讓手下——他有數不清的手下——在你走出這棟大樓前,給你裝上這些垃圾。」

「你哥哥,」傑森說,「是巴克曼將軍。」他現在才注意到兩人的相似之處。瘦削的長鼻樑,高顴骨,莫迪利亞尼 式的脖子,尖削的美麗。極具貴族氣息。他們兩人都讓他印象深刻。

他心想,那她無疑也是七型了。和她面對面站著,他感到整個人再次變得警惕,就連腦脖子後的汗毛都好像在灼燒。

「我會幫你弄掉它們的。」她仍在微笑,和巴克曼將軍一模一樣,金牙燦燦生輝。

「那再好不過。」傑森說。

「跟我上車,上我的奎波。」她輕柔地轉身走向奎波,他笨拙地大步跟在後面。

很快,兩人並排坐進奎波前車廂的斗型座椅中。

「我叫艾麗斯。」她說。

他說:「我是傑森·塔夫納,歌手,電視明星。」

「噢,真的?從九歲開始我就再沒看過電視了。」

「你還真沒損失什麼東西。」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說反話。算了,他心想,我已經太累了,管他呢。

「這枚微型炸彈只有種子大小。」艾麗斯說,「它嵌入到體內,就像埋在皮膚里的扁虱。一般而言,就算你知道體內有這玩意,也絕不可能找到它。不過我手裡有一樣東西,是從學院借來的。」她手裡拿著一個小燈管。「這東西一靠近種子炸彈就會發光。」她立即開始以極為高效和專業的方式,用那個小燈管檢查他的全身。

在他左手腕的關節部位,燈管發光了。

「我手頭也有他們用來移除種子炸彈的工具包。」艾麗斯從她的大包里找出一個扁平的小罐子,「切除得越早越好。」她從罐子中拿出一樣切割刀具。

她只用了兩分鐘時間,就專業地完成了切除手術,還在傷口上噴好鎮痛試劑。緊接著,那玩意就在她手心裡出現了,正如她說的,跟種子一樣大。

「多謝,」他說,「多虧你把我的肉中刺取了出來。」

艾麗斯暢快地笑了。她將切割刀放回工具罐,合好蓋子,放回大包。「你明白了吧。」她說,「他從來不會親自動手,總是他的某個手下乾的。因此他可以不受良心譴責,也不會弄髒自己的手,就像他跟這事毫無關係似的。我總覺得這一點正是我最痛恨他的地方。」她想了想。「我的確恨他。」

「你還能把別的東西從我身上切掉或撕下來嗎?」傑森問她。

「他們試過——警察技術員佩吉最擅長搞這個,她試過——想在你的食道里埋一個語音跟蹤儀。不過我覺得應該沒粘住。」她非常仔細地檢查他的脖子,「沒有,肯定沒粘住,掉下去了。很好。我們不用管這個了。你身上肯定還有個超微型發射器。我們需要頻閃光來檢測它的信號流。」她在奎波儀錶盤下方的儲物箱里翻找了一會兒,找出一個電池驅動的頻閃觀測儀。「我覺得能找到它。」她打開頻閃觀測儀,頻閃光馬上工作起來。

超微型發射器安裝在他的左袖口裡。艾麗斯用大頭釘刺穿發射器,這玩意也就報廢了。

「還有別的嗎?」傑森問她。

「可能還有一個微型攝像頭,負責將視頻影像傳輸到學院的監視屏上。不過在你身上,我沒發現有裝過這玩意的跡象。算了,我們可以冒這個險,不用去想它。」她轉過身,仔仔細細地打量他,說道,「順便問一句,你是誰?」

傑森說:「一個非人。」

「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我不存在。」

「肉體意義上?」

「我不知道。」他說的是真話。同時,他心裡在想,如果我對她哥哥,那位警察將軍敞開心扉……也許他能幫我知道為什麼。無論如何,費利克斯·巴克曼是一個七型。不管那意味著什麼。

不過話說回來,巴克曼也的確在正確方向上進行了刺探,獲得了相當大的進展。那可是在相當短的時間內——中間還吃了早餐,抽了雪茄。

女孩說:「那麼,你就是傑森·塔夫納,麥克納爾蒂千方百計想抓你卻撲了個空,全世界所有數據中心裡都沒有你的檔案,沒有出生證明,沒有學校就讀記錄,沒有——」

「這些事,你怎麼會知道?」傑森問。

「我看了麥克納爾蒂的報告。」她語調歡快,「就放在費利克斯的辦公室里,我很感興趣。」

「那你為什麼還問我是誰?」

艾麗斯說:「我只是好奇你自己是否知道。我原先只聽了麥克納爾蒂那一面的說辭,這次想親耳聽聽你怎麼說。警察的反方意見,他們通常這麼說。」

「麥克納爾蒂知道多少,我就知道多少。」傑森說。

「你這話不老實。」她簡直是在審問他,那姿態和不久前她哥哥的姿態幾乎一模一樣。語調低緩,語氣隨意,似乎兩人之間只是拉拉家常而已,但她的目光卻緊緊盯住他的臉,絲毫不懈。她的肢體動作十分優雅,似乎邊和他說話,邊小跳了一會舞。獨舞。妙人,美舞,他心想。同時,他發現她的身體居然開始興奮。老天爺,他未來好幾天可都不需要這個了。

「好吧,」他投降了,「我還知道更多。」

「比你告訴費利克斯的還多嗎?」

他猶豫了。這一猶豫,自然也就回答了她的問題。

「想必是。」艾麗斯說。

他聳聳肩。已經不用再解釋了。

「我問你啊,」艾麗斯輕快地說,「你想不想見識見識警察將軍住什麼地方?他的豪宅,他的十億美元城堡。」

「你會帶我到那兒去?」他不敢相信,「要是他發現的話——」他打住話頭。這個女人會把我帶到什麼地方?他心裡問。極度的險境。他的所有感官都意識到這一點,變得警覺起來。他感覺到身體里巧妙的運作,貫穿他的每一個細胞。他的身體知道,此時此刻,他必須十分小心。「你隨便進出他家,不犯法嗎?」他鎮定下來,克服所有不對勁的緊張感。

「去他的。」艾麗斯說,「我和他住在一起。我們是雙胞胎,我們關係可近了。亂倫那麼近。」

傑森說:「我不想走進你和巴克曼先生一同設下的局。」

「費利克斯和我一起設的局?」她尖聲大笑起來,「費利克斯和我,連一起合作畫顆復活節彩蛋都不成。得了吧,我們這就飛去那兒。有很多有趣的東西可以看。中世紀木製象棋套裝,英格蘭骨瓷杯,美國國家造幣公司早年印刷的精美郵票。你喜歡集郵嗎?」

「不感興趣。」他說。

「槍械呢?」

他猶豫了一下。「有點吧。」他想起自己那把槍,這已經是二十四小時之內他第二次想起那把槍了。

艾麗斯盯著他說:「你知道嗎,作為小矮子,你看起來還真不賴。雖然你比我喜歡的類型要老一些……但老得不多。你是個六型,不是嗎?」

他點點頭。

「那麼,」艾麗斯說,「你想去看看警察將軍的城堡嗎?」

傑森說:「好的。」反正不管什麼時候,無論他去什麼地方,他們總能找到他。袖口上有沒有超微型發射器不是關鍵。

艾麗斯·巴克曼發動奎波引擎,渦輪高速運轉起來。她踩下踏板,奎波橫向打彎,與街道成九十度角。傑森意識到這是警用引擎,這種引擎的馬力比民用的大兩倍。

「有一件事,」在車流中穿梭時,艾麗斯說道,「我想讓你好好記住。」她向他瞟了一眼,確保他在注意聽。「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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