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八

早上八點鐘的時候,胡戈·賴斯男爵,德國駐舊金山領事,從他的賓士220——E轎車裡出來,快步踏上領事館的台階。他後面跟著兩名外交部的年輕僱員。賴斯的手下已經打開了大門。他走進門,看到兩名女話務員和副領事弗蘭克先生,便舉手和他們打招呼。走到裡間辦公室的時候,他和自己的秘書普費爾德哈弗先生也打了招呼。

「男爵先生,」普費爾德哈弗說,「有一份從柏林來的密電。是一號密電。」

這意味著密電的內容十分緊急。「謝謝。」賴斯說,一邊脫下大衣,遞給普費爾德哈弗掛上。

「十分鐘前,克羅伊茨·福姆·米爾先生打來電話。他希望您給他回個電。」

「謝謝。」賴斯說。他在一張靠窗的小桌旁坐下,打開早餐蓋子,看到盤子里有麵包卷、香腸和炒雞蛋。他從銀壺裡倒了一杯熱清咖,然後展開一張晨報。

來電話的福姆·米爾是駐太平洋沿岸國德國國家安全局的頭目。安全局總部設在飛機場大廳,用的是一個假名稱,以掩人耳目。賴斯和福姆·米爾的關係相當緊張。在許多事務上,兩人的許可權是重疊的,顯然是柏林上層人士的故意安排。賴斯在黨衛隊虛掛了一個少校軍銜。這樣一來,他名義上就成了福姆·米爾的下級。這個軍銜是幾年前授予的,當時賴斯就看出了其中的用意,但他也無可奈何,只能在心裡憤憤不平。

他展開的那份報紙是《法蘭克福報》,是漢莎航空公司空運過來的,清晨六點到達舊金山。賴斯仔細讀著頭版新聞。馮·席臘赫已經被軟禁,現在可能已經死了。太糟了。戈林住在德國的一個空軍訓練基地,由作戰經驗豐富的老兵保護著,他們全部忠於「胖子」戈林。沒有人能夠接近他。國家安全局的殺手們也不例外。戈培爾博士怎麼樣了?

可能還在柏林的市中心。他能憑三寸不爛之舌化險為夷。如果海德里希派人追殺他,賴斯琢磨,矮小的戈培爾博士不但能說服他們放棄行動,而且可能會成功地策反他們,使他們成為宣傳和公眾啟蒙部的僱員。

賴斯想像得出來,戈培爾博士目前正在某個艷星的公寓里,輕蔑地看著德國國防軍在下面的大街上顛簸往來。什麼也嚇不倒那傢伙。戈培爾只會嘲弄地一笑……一邊繼續用左手撫弄那位美女的豐胸,一邊為當天的《抨擊》撰寫文章。

秘書的敲門聲打斷了賴斯的思路。「對不起,福姆·米爾又來電話了。」

賴斯站起身,走到他的辦公桌前拿起話筒。「我是賴斯。」

駐太平洋沿岸國德國國家安全局的頭目帶著濃重的巴伐利亞口音說道:「有沒有得到反間諜機關那個傢伙的任何消息?」

賴斯一頭霧水,想弄清楚福姆·米爾指的是誰。「嗯,」他支支吾吾地說道,「據我所知,目前在太平洋沿岸國有三四個反間諜機關人員。」

「我說的是上星期乘漢莎航空公司飛機過來的那個。」

「噢。」賴斯說。他把話筒夾在耳朵和肩膀中間,掏出煙盒。「他從未來過這兒。」

「他在幹嗎?」

「老天,我不知道。你去問卡納里斯吧。」

「我希望你打電話給外交部,再讓他們打電話給大使館,隨便派個人抓住這個海軍部門的反間諜人員,並且要求反間諜機關要麼把人帶走,要麼向我們解釋清楚這些反間諜人員來這兒幹嗎。」

「你不能自己打這個電話嗎?」

「一切都亂套了。」

賴斯想,他們肯定跟丟了這名反間諜機關的間諜。海德里希的手下命令他們——這裡的德國國家安全局跟蹤他,但他們丟掉了線索。現在他們想讓我給他們解圍。

「如果他來舊金山,」賴斯說,「我會派人盯著他。這點你放心。」當然,那人來舊金山的幾率微乎其微。他們兩人都知道這一點。

「他無疑用了一個假名。」福姆·米爾慢騰騰地繼續說,「當然,我們還不知道他用的是什麼名字。他看上去像個貴族,四十歲左右,是個海軍上校,真名是魯道夫·韋格納,出身於東普魯士一個保皇黨家族。魏瑪共和國時期可能支持過馮·巴本。」福姆·米爾嘮嘮叨叨說著的時候,賴斯在辦公桌旁調整了一下姿勢,讓自己坐得舒服一點。「在我看來,唯一能解決這些保皇黨人的對策是:切斷海軍的預算,這樣他們就沒有錢……」

最後,賴斯終於想辦法掛了電話。他再回去吃早飯的時候,麵包卷已經冷了。但咖啡還是熱的。他端起咖啡,繼續看他的報紙。

真是沒完沒了,他心想。這些國家安全局的傢伙晚上輪流值班。凌晨三點還給你打電話。

他的秘書普費爾德哈弗把頭探進辦公室,看到他打完了電話,說:「薩克拉門托政府剛才焦急不安地打來電話,說有一個猶太人在舊金山的大街上到處亂跑。」秘書和賴斯兩人都笑了起來。

「好吧,」賴斯說,「告訴他們要冷靜,讓他們把報告送過來。還有其他事嗎?」

「你讀過那些唁電了嗎?」

「又有新唁電來了嗎?」

「有一些。我會把它們放在我的辦公桌上,以防你要看。我已經答覆了這些唁電。」

「我今天有個會議發言,」賴斯說,「下午一點鐘。那些生意人。」

「我會提醒你的。」普費爾德哈弗說。

賴斯靠在椅子上,問道:「想不想打賭?」

「關於納粹黨領袖的問題,我不想打賭,如果你是賭這個的話。」

「一定是屠夫海德里希。」

普費爾德哈弗猶豫了一下,說道:「海德里希已經勢在必得。那些人永遠不可能受納粹黨直接控制,因為每個人都對他們充滿恐懼。一想到這個,納粹黨的黨魁們就會被氣死。只要黨衛隊的第一輛卡車從他們的基地出發,二十分鐘之內就能組建一個聯合政府。他們還會讓像克虜伯和泰森這樣的經濟大亨們——」他沒有繼續說下去。一個密電員拿著信封走到他跟前。

賴斯伸出手。他的秘書把信封遞給他。

這是一封緊急密電,已經解碼列印了出來。

他讀完密電,看到普費爾德哈弗正在等他的指示。賴斯把電報揉進辦公桌上的陶制大煙灰缸里,然後用打火機點著。「有一位日本將軍微服來到舊金山,叫寺夫木。你最好去公共圖書館弄一份登有這個人照片的日本官方軍事雜誌。要小心行事,不用我多說。我想我們這兒沒有與他相關的資料。」說完他朝上了鎖的文件櫃走去,然後又改變了主意。「把能弄到的所有信息都帶回來。還有統計資料。這些圖書館應該都有。」他補充說,「這位寺夫木將軍幾年前是個參謀長。你有沒有想起什麼來?」

「一點點。」普費爾德哈弗說,「他的脾氣十分暴躁。現在有八十多歲了。他好像主張採取應急計畫,把日本人送入太空。」

「在這一點上,他沒有成功。」賴斯說。

「如果他來舊金山看病,我一點都不意外。」普費爾德哈弗說,「已經有好幾位日本老軍人來到舊金山,住在加州大學的大醫院裡。他們想利用德國的外科技術,日本本土沒有這個條件。當然,他們都是悄悄過來的,出於愛國的原因,你知道。因此,如果柏林想讓我們盯著他的話,或許我們應該派人監視加州大學的醫院。」

賴斯點了點頭。或許這位老將軍來這兒是進行商業投機的,很多人都在舊金山從事商業投機活動。現在他退休了,他過去在軍中服役時建立起來的關係能夠派上用場。他退休了嗎?密電上稱他是將軍,而不是退休將軍。

「你弄到照片後,立刻分發給我們在機場和港口的人。或許這位將軍已經到舊金山了。這個消息傳到我們這兒已經耽擱了很長時間,這你知道。」如果這位將軍已經到達舊金山,柏林一定會對太平洋沿岸國的領事館大發雷霆。領事館本應在柏林下達命令之前將此人截住。

普費爾德哈弗說:「我在柏林來的密電上蓋上日期。如果將來有什麼問題,我們可以確切地證明我們是什麼時間收到密電的。精確到小時。」

「謝謝。」賴斯說。柏林那幫人是轉嫁責任的老手,他最怕跟他們糾纏。類似的情況已經發生過多次。「為確保萬無一失,」賴斯說,「我想你最好回覆一下這封密電,就說:『你們的指示過於滯後。領事館早已接到此人的報告。現在要想截獲此人,希望渺茫。』按照這個思路寫個回覆,發給柏林。要說得好聽,同時又要含含糊糊的。你明白這一點。」

普費爾德哈弗點點頭。「我這就去發。並且把發送的準確日期和時間記錄下來。」他關上辦公室的門。

你得時時提防,賴斯琢磨著,一不小心就會成為南非沿岸某個島國的領事,跟一幫黑鬼生活在一起。過一陣子,你會發現你的一個黑人保姆成了你的情婦,十多個黑人小孩拉著你叫爸爸。

他重新在早餐桌旁坐下,點燃一支埃及西蒙·阿茲牌第七十號香煙,然後小心地把香煙鐵盒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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