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

米申街上的執法部建築,是一系列奇形怪狀的刺向天空的尖塔,繁複而現代,里克一見就覺得賞心悅目。只有一點不好——他以前沒見過這棟建築。

警車著陸幾分鐘後,就開始了挂號手續。

「304條款,」克拉姆斯警官對高台里的警官說,「還有612.4條款。哦,對了,還有冒充治安警察。」

「406.7條款。」高台里的警官邊說邊懶洋洋地填著表,一副百無聊賴的樣子。他的動作和表情表明,這些都是常規套路,不是什麼大事。

「跟我來。」克拉姆斯警官把里克帶到一張白色小桌前,一名技術員正在那兒操作一台熟悉的儀器。「記錄一下你的腦波圖,」克拉姆斯說,「以確定身份。」

里克乾脆地說:「我知道。」當年他還是巡警的時候,曾把很多嫌疑人帶到類似的桌子前。但只是類似,不是這張桌子。

測完腦波,他被帶到一個同樣熟悉的房間。他條件反射般地開始收拾有價值的物品,準備轉移。這很沒道理,他暗想。這些人是誰?要是這個地方一直存在,為什麼我們一直不知道?為什麼他們不知道我們?兩個並行的警察局,他們的和我們的。而且,就我所知,從沒有過接觸,直到今天。說不定以前有接觸,他想,也許這不是第一次。很難相信這麼長時間都沒有接觸,如果這真的是一個名副其實的警察機構。

這時,一個沒穿警服的人不緊不慢地踱向里克·德卡德,好奇地看著他。「這位犯了什麼事?」他問克拉姆斯警官。

「涉嫌殺人,」克拉姆斯答道,「我們有一具屍體,在他車裡發現的。不過他聲稱那是仿生人。我們正在驗證,在實驗室里做骨髓分析。還假冒警察,說自己是賞金獵人。闖入一位女士的化妝室去問她一些挑逗性的問題。那位女士懷疑他的身份,就把我們叫去了。」克拉姆斯後退一步,說:「您想親自跟他聊聊,長官?」

「行啊。」那位便衣高級警官長著藍眼睛、大鼻子,嘴唇呆板。他上下打量著里克,伸手去拿他的手提箱。「這裡頭是什麼,德卡德先生?」

里克說:「是沃伊特·坎普夫性格測試的材料。克拉姆斯警官逮捕我的時候,我正在測試一個嫌疑人。」他看著警官把箱子里的東西翻來翻去,仔細查看每一件物品。「我問勒夫特小姐的問題,都是標準的沃·坎問題,印在——」

「你認不認識喬治·格利森,還有菲爾·雷施?」警官問。

「不認識。」里克說。兩個名字都很陌生。

「他們是北加州的賞金獵人。兩人都屬於我們局。也許你在這裡會碰上他們。你是仿生人嗎,德卡德先生?我之所以這麼問,是因為以前我們碰到過幾個逃亡的仿生人,冒充外州的賞金獵人跑到這裡來。」

里克說:「我不是仿生人。你可以對我做沃伊特·坎普夫測試。我以前做過這個測試,現在也不介意再做一遍。但我知道結果會如何。我可以給我妻子打個電話嗎?」

「你只可以打一個電話。你想打給你妻子還是律師?」

「我打給我妻子,」里克說,「她可以給我找個律師。」

便衣警官遞給他一枚五毛硬幣,指了個方向。「那邊有視頻電話。」他看著里克穿過房間,走向那部電話,然後低頭繼續檢查箱子里的東西。

里克把硬幣塞進去,撥通了家裡的號碼,然後站在那兒靜等,似乎等了無窮久。

一張女人的臉出現在屏幕上。「喂。」她說。

這不是伊蘭。他這輩子從沒見過這個女人。

他掛掉電話,慢慢地走回到警官身邊。

「沒找到?」警官說,「沒事,你可以再打一次。我們在這方面比較開明。但我現在不能讓你找擔保人,因為你違反的條款是不能保釋的。不過,當你被起訴的時候——」

「我知道,」里克尖刻地說,「我對警務程序很熟。」

「這是你的手提箱。」警官把箱子還給他,「來我的辦公室,我想跟你多談一會。」他順著邊上的走廊走在前面,里克在後面跟著。突然,警官停下來,轉身對他說:「我的名字是加蘭德。」他伸出一隻手,兩人短暫握了握。「坐吧。」加蘭德打開辦公室的門,擠到一張整潔的桌子後面。

里克在桌對面坐下。

「你說的這個沃伊特·坎普夫測試,」加蘭德指著里克的手提箱說,「你帶的所有這些材料——」他填好煙斗,點燃後吸了幾口,「是用來檢測仿生人的分析工具?」

「這是我們的基本測試,」里克說,「是我們目前應用的唯一測試。也是目前唯一能鑒別出最新的樞紐6型腦單元的測試。你沒聽說過嗎?」

「我聽過幾種檢測仿生人的性格分析量表。不過沒聽過這個。」他繼續專註地打量著里克,臉上一副高深莫測的表情。里克實在看不出來加蘭德在想什麼。「那些髒兮兮的資料頁,」加蘭德繼續說,「就是手提箱里那些。波洛科夫、勒夫特小姐……你的那些懷疑對象。下一個就是我。」

里克瞠目結舌地瞪了他一會,伸手抓過手提箱。

很快,里克把那些資料都攤在了眼前。加蘭德說得沒錯。里克仔細研讀著資料。好一會工夫,兩人都沒說話。然後加蘭德清了清嗓子,緊張地咳了一聲。

「這種感覺很不愉快。」他說,「你突然發現自己成了一個賞金獵人的抓捕目標。也不知你到底是不是賞金獵人,德卡德先生。」他按下桌上通話機的一個鍵,說:「叫一個賞金獵人進來,我不管是哪一個。好的,謝謝。」他鬆開了鍵。「菲爾·雷施一兩分鐘後就到。」他告訴里克,「我想看看他的名單,再決定下一步怎麼辦。」

「你覺得我可能在他的名單上?」

「有這種可能性。我們很快就會知道了。對於這些關鍵問題,最好先核實一下。不能瞎碰運氣。關於我的這頁資料。」他指著一張髒兮兮的紙,「沒說我是局長。它錯把我的職業弄成了保險承保人。其他信息都是準確的,外貌、年齡、個人愛好、家庭地址。對,是我,沒錯。你自己看看。」他把那張紙推向里克。里克撿起紙,又掃了一眼。

門開了,進來一個瘦骨嶙峋、滿身傷疤的高個子男人。他戴著玳瑁眼鏡,留著拳曲的尖髯。加蘭德站起身來,指向里克。

「菲爾·雷施,這是里克·德卡德。你們都是賞金獵人,應該到碰面的時候了。」

菲爾·雷施一邊與里克握手,一邊說:「你附屬哪個城市?」

加蘭德替里克答道:「舊金山。來,看看他的工作日程。這是下一個任務。」他把里克先前研讀的那張紙遞給了雷施。

「咦,加蘭德,」菲爾·雷施說,「這不是你嗎?」

「還有,」加蘭德說,「他的捕獵名單上還有歌劇演員魯芭·勒夫特。還有波洛科夫。還記得波洛科夫嗎?他已經死了。這位賞金獵人——或是仿生人,不管是什麼,他幹掉了波洛科夫。我們的實驗室正在做骨髓測試,看能否找到一點可能依據——」

「波洛科夫,我跟他聊過。」菲爾·雷施說,「就是那個蘇聯來的聖誕老人?」他揪著亂糟糟的鬍子沉思了一會。「我想,給他做個骨髓測試是個好主意。」

「為什麼這麼說?」加蘭德問,顯然被激怒了,「測試是為了消除法律上的根據,讓這位德卡德沒法再宣稱自己沒殺人,『只是幹掉了一個仿生人』。」

菲爾·雷施說:「波洛科夫給我的印象是無情冷漠,極度理智,精於算計。」

「很多蘇聯警察都那樣。」加蘭德說,越發惱怒了。

「魯芭·勒夫特,我沒見過。」菲爾·雷施說,「不過我聽過她的錄音。」他問里克:「你給她做過測試?」

「我當時正在測試,」里克說,「但一直得不到準確讀數。然後她叫來了巡警,打斷了測試。」

「那麼波洛科夫呢?」菲爾·雷施問。

「我沒測過他。」

菲爾·雷施像是在自言自語:「那我假設你也還沒測過這位加蘭德局長。」

「當然沒有。」加蘭德打斷了他。他的話音苦澀而尖銳,臉憤怒地皺了起來,然後說不下去了。

「你用的是什麼測試?」菲爾·雷施問。

「沃伊特·坎普夫量表。」

「這個我沒聽說過。」雷施跟加蘭德似乎都陷入了職業性深思,但顯然,兩人想的不是一個方向。「我一直在說,」他續道,「仿生人最好的藏身處,就是像華約這種大型警察機構。自從見到波洛科夫後,我就一直想測試他,但一直找不到借口。本來也不可能有借口……這正是敢於冒險的仿生人最喜歡這種位置的原因。」

加蘭德局長慢慢地站起來,面向菲爾·雷施說:「你也一直想測試我吧?」

菲爾·雷施的臉上掠過一絲詭笑。他張了下嘴,然後聳聳肩,沒有回答。儘管加蘭德的怒火已經觸手可及了,但他似乎一點也不怕他。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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