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章

從萊昂納多的工作室到聖彼得大教堂,最快的路線就是從城市的北岸乘渡船或是雇小艇向東去。但埃齊奧驚訝地發現,他找不到幾個願意接活的船夫。定期渡輪也暫時停了航,最後他掏了一大筆錢,才說服兩個年輕船夫送他前去。

「這是怎麼回事?」他問他們。

「聽說那邊打得很激烈,」船尾的船夫奮力劃開起伏的水面,說道,「只是地方上的鬥毆而已,現在好像已經沒事了。不過渡船暫時還不會冒險通航。我們會把你送到北岸的海灘上。自己當心吧。」

埃齊奧很快便站在泥濘的淺灘上,朝著那面擋土磚牆走去。到了那裡以後,他看到了位於不遠處的聖彼得教堂的尖頂。他還能看到,教堂東南方的幾座低矮的磚石房屋那裡飄起了幾縷煙霧。那些是巴托羅繆的兵營。埃齊奧的心臟狂跳起來,連忙朝那邊走去。

最先令他吃驚的是這裡的安靜,等到靠近之後,他開始看到散落在周圍的死屍,有些人身上有西爾維奧·巴巴伊格的紋章,另外那些他不認得。最後他遇見了一位身負重傷,但仍然倖存的士官,後者正靠著一堵矮牆,支撐著起身。

「請……幫幫我。」埃齊奧走進以後,那士官說。

埃齊奧很快在周圍找到了水井,從井裡取了些水來,一面祈禱襲擊者沒有在井裡下毒,雖然井水看起來非常清澈。他往找來的杯子里倒了些水,輕輕地遞到那人的唇邊,隨後又沾濕了一塊布料,擦去他臉上的血跡。

「謝謝你,朋友。」那士官說。埃齊奧注意到他身上是那種陌生的圖案,猜想那應該是巴托羅繆的紋章。很顯然,巴托羅繆的部隊被西爾維奧的僱傭兵擊敗了。

「他們突然發起了攻擊,」軍士證實道,「有幾個雜種背叛了我們。」

「他們現在去了哪兒?」

「你說審判官的那些部下?回到兵工廠了。他們搶在新總督過來接管之前,在那兒建立了根據地。西爾維奧痛恨他的堂兄阿戈斯蒂諾,因為阿戈斯蒂諾沒有參與他的某種陰謀。」那人開始咳血,但還是盡量繼續說著,「他們俘虜了我們的隊長,還把他帶走了。說來有意思,我們正準備襲擊他們呢。巴托羅繆只是在等待……信使的迴音而已。」

「你們其他的人哪去了?」

士官費力地四下張望。「那些沒有被殺或是被俘的人為了保住性命都逃走了。他們應該正藏在威尼斯城或者潟湖裡的那些小島上。需要有人把他們集結起來。他們應該都在等待隊長的命令。」

「可他成了西爾維奧的囚犯?」

「對。他……」那位不幸的士官開始呼吸困難。最後他停止了動作,嘴巴張開,鮮血流了出來,浸濕了他身前大概三碼方圓的草地。在最後一刻,那人無神的雙眼看向了潟湖的方向。

埃齊奧為他合上眼皮,又將他的雙臂交叉在胸前。「安息吧。」他莊嚴地說。

他將劍帶系得緊了些——他先前將金屬護腕綁在了左前臂上,但沒有裝上雙刃匕首。他在右前臂上配備了毒刃,那是面對大量敵人時的利器。那把火器在面對視野範圍內的單獨目標時非常有用,因為每次射擊後都必須重新裝彈,他的腰包裝著火藥和彈丸,還有當作備用的普通腕刃。他戴上了兜帽,朝著連接聖彼得教堂和城堡之間的那座木橋走去。從那裡,他迅速而又不引人注目地穿過主幹道,朝兵工廠的方向前進。他注意到周圍的人都沉默寡言,不過仍然一如既往地做著日常工作。一場小規模戰鬥可沒法阻止威尼斯人做生意,不過當然了,並沒有多少人知道這場衝突的後果對城市有多麼重要。

埃齊奧那時還不知道,這場衝突將會持續許多個月,直到第二年才會結束。他想起了克里斯蒂娜,想起了母親瑪莉亞和妹妹克勞迪婭。他覺得自己漂泊無定,年歲也日漸增長。但他要為刺客組織服務,這比任何事都要重要。也許永遠不會有人知道,刺客組織曾經阻止了聖殿騎士團掌控世界的野心——只有他們宣誓與聖殿騎士團的邪惡霸權對抗。

他最初的任務顯然就是找到並且——如果有可能的話——釋放巴托羅繆·德·艾爾維亞諾,但想進入兵工廠可是相當困難的。兵工廠的周圍是高大堅固的磚牆,內部則是擁擠的房屋和船塢,它坐落於主城區的東部邊緣,由西爾維奧的私人部隊重兵把守,看起來遠遠不止是安東尼奧告訴埃齊奧的那兩百個僱傭兵。埃齊奧經過建築師甘巴洛新近建造的正門,繞著兵工廠的周邊前進,最後看到了一扇嵌進牆壁里的沉重側門。他在遠處觀察,發現這個不起眼的入口是外部的守衛換班時才會使用的。他被迫在暗處等待了四個鐘頭,但到了下次換班時,他已經做好了準備。午後的太陽酷熱難耐,空氣也很潮濕,除了埃齊奧以外的所有人也都懶洋洋的。他看著那些交班後的守衛走出只有一個人把守的正門,於是跟在那些僱傭兵身後,儘可能地融入其中。等到最後一名士兵通過以後,他割開了那個站崗的衛兵的喉嚨,在其他人察覺之前就進入了兵工廠。就像多年前在聖吉米亞諾那樣,西爾維奧的兵力雖多,卻不足以守住整個區域。這兒畢竟是這座城市的軍事中心。難怪阿戈斯蒂諾一定要奪下這兒才算掌握實權。

進門以後,再在那些高大建築物之間的開闊地帶移動就簡單多了。埃齊奧躲藏在下午的陰影里,謹慎地避開巡邏隊,他知道自己沒有被發現的危險,但他仍然維持著高度警惕。

最後,在歡快與嘲弄的笑聲的指引下,他來到一座大型干船塢的側面,那裡連著一條寬大的走廊。在船塢的一面高大的牆壁上,懸掛著一隻鐵籠子。巴托羅繆就在籠子里,看起來剛剛三十齣頭——只比埃齊奧年長四五歲——長得虎背熊腰。他的周圍是西爾維奧手下的一群僱傭兵,埃齊奧不禁覺得,他們與其在這裡羞辱無力反抗的敵人,倒不如去巡邏的好。但他隨即想到,西爾維奧·巴巴伊格雖然是大審判官,卻並不擅長管理軍隊。

埃齊奧並不知道巴托羅繆在籠子里掛了多久,不過肯定有好些個鐘頭了。但巴托羅繆的憤怒和精力似乎並未受到絲毫影響。考慮到他們多半沒給過他食物和水,他的表現的確值得欽佩。

「骯髒的懦夫!」他對著折磨他的那些人吼道。埃齊奧注意到,其中一個人把海綿浸在醋里,隨後用長槍的尖頭把海綿挑到巴托羅繆的嘴邊,指望他以為那是水。巴托羅繆把它一把甩開。「我一個人就能幹掉你們全部!你們一起上都行!我可以把兩條胳膊都反綁在背後!我會生吞了你們!」他大笑起來。「你們肯定會想,這種事根本不可能——只要放我出來,我很樂意展示給你們看!可悲的畜生們!」

審判官的手下們大聲嘲笑起來,用槍桿對巴托羅繆又戳又捅,令鐵籠搖晃起來。籠底很滑,巴托羅繆只能把雙腳卡在鐵欄杆之間,以此維持平衡。

「你們根本不懂榮譽!還有英勇和美德!」他聚起口腔里僅有的口水,吐在他們身上。「難怪人們都覺得威尼斯開始走下坡路了。」然後他換上了近乎懇求的語氣:「我會寬恕任何敢於釋放我的人。你們其他人全都得死!我會親手殺死你們!我發誓!」

「別白費口舌了,」衛兵之一大喊道,「今天除了你以外沒有人會死,你這該死的廢物。」

埃齊奧自始至終躲在一條磚石柱廊的陰影里他盯著旁邊的水池上停泊著幾艘小型戰艦,思索著救出巴托羅繆的方法。籠子周圍有十個衛兵,全都背對著他,視野里也看不到其他人。更重要的是,他們都交了班,身上沒穿護甲。埃齊奧檢查著他的毒刃。解決那些衛兵應該毫無困難才對。他計算了當班衛兵的巡邏間隔,知道他們每次到來時,岸壁的影子就會變長三英寸。但他還要考慮如何迅速釋放巴托羅繆,並且在過程中讓他保持安靜。他努力思索著,知道自己的時間所剩無幾。

「什麼樣的人會為了幾塊銀幣出賣榮譽和尊嚴?」巴托羅繆怒吼道,但他的喉嚨開始沙啞,而且即便擁有鋼鐵般的意志,他的精力也快要耗盡了。

「蠢貨,你不也一樣嗎?你難道不是跟我們一樣的僱傭兵嗎?」

「我跟你們不一樣,我可從沒在叛徒和懦夫手下賣過命!」巴托羅繆目露精光。站在籠子下面的那些人一時間有些驚恐。「你們以為我不知道,你們沒給我戴上鐐銬的原因?你們以為我不知道操縱你們的傀儡頭兒西爾維奧的人是誰?你們還沒斷奶的時候,我就在對付那頭黃鼠狼了!」

埃齊奧仔細聽著他的話。其中有個士兵撿起半塊磚頭,憤怒地丟了出去。磚頭無害地在籠子的鐵欄上彈開了。

「這才像話,你們這些混蛋!」巴托羅繆嗓音沙啞地吼道,「就繼續這麼對我無禮吧!我發誓,等我離開這隻籠子,我肯定會砍掉你們每一個人的腦袋,再塞進你們的屁眼裡去!我還會打亂腦袋和屁股的搭配,反正你們這些鄉巴佬也沒什麼腦子可言!」

那些士兵看起來真的動了火氣。很明顯,他們是礙於命令才沒有用長矛刺死、或者用弓射死巴托羅繆,畢竟他被關在籠子里,毫無還手之力。但這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