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

在告別了萊昂納多,又在自己的住處安頓下來以後,他沒有浪費時間,徑直去了塞塔宮,雖然在這座充斥著複雜的街巷、曲折的河道、低矮的拱廊、窄小的廣場和死胡同的城市裡,這並不是件輕鬆的事。不過所有人都知道那座宮殿,本地人也很樂意在他迷路時為他指引方向——雖然他們都想不通為什麼會有人自願到那樣的地方去。有一兩個人提議說,最簡單的方法是坐貢多拉去,但埃齊奧希望能熟悉這座城市,到達目的地時也不想引人注目。

下午的時候,他來到了塞塔宮前,儘管那兒與其說是宮殿,不如說是要塞或是監獄,因為中央的建築群聳立在帶有城垛的高牆之內。城牆兩側的其他房屋由兩條小巷分隔開來,但其後部似乎有一座高牆圍繞的大花園,而前方面朝著運河的,正是埃齊奧先前看到的那片開闊區域。但就在那兒,巴巴伊格家的衛兵和一群服色雜亂的年輕人似乎正在激烈地衝突,那些年輕人似乎在嘲笑他們,隨後又輕巧地避開他們揮來的長戟和長矛,朝那些惱火的衛兵投擲磚塊、石子、臭雞蛋和爛水果。不過他們恐怕只是在吸引那些衛兵的注意力而已,因為埃齊奧的目光越過他們,看到有個身影正在攀爬塞塔宮的圍牆。埃齊奧非常吃驚——宮殿的外牆十分陡峭,就連他在攀爬之前也會有些猶豫。但那個人輕鬆地爬上了城垛,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隨後令人震驚地一躍而起,落在其中一座瞭望塔的塔頂。埃齊奧看得出,那人打算從那裡再次起跳,落在宮殿頂上,再從那兒想辦法進入內部。埃齊奧在心裡記下了這條路線,以備不時之需。但瞭望塔上的衛兵聽到了那人落下的動靜,向宮內的衛兵同伴發出了警告。一名弓手出現在宮殿屋檐下的窗戶里,射出了箭。那身影優雅地一躍,箭矢偏離了目標,在瓦片上彈開,但他的第二箭正中目標,於是伴隨著微弱的叫喊聲,那身影捂著受傷的大腿,步履蹣跚起來。

那弓手再次射出箭來,但沒能命中,因為那身影已經原路返回,從瞭望塔頂跳到城垛上——幾名衛兵已經追趕過來——隨後再翻過牆頭,半是滑落、半是墜落地回到地上。

在宮殿前方的空地上,巴巴伊格家族的衛兵將襲擊者逼退到了小巷裡,開始追趕他們。趁此機會,埃齊奧跟上了那個正一瘸一拐地逃向相反方向的身影。

等他追上以後,驚訝地發現那人個頭小巧,像是個男孩,但體格健美。他剛想要提議幫忙,那人就轉過身來,而他認出了那張臉:是先前在市場想要偷他錢包的那個女孩。

他發現自己既驚訝又困惑,而且莫名其妙地有些沮喪。

「快扶著我。」那女孩急切地說。

「你不記得我了嗎?」

「我應該記得你嗎?」

「你今天還在市場想要偷我的錢包。」

「很抱歉,不過沒時間輕鬆地敘舊了。如果我們不快點逃走,就都死定了。」

彷彿要印證她的說法一樣,一支箭呼嘯著從他們中間飛過。埃齊奧連忙架起她的胳膊,摟住她的腰,就像從前扶著洛倫佐那樣扶著她。「要去哪兒?」

「運河。」

「當然,」他諷刺地說,「反正威尼斯的運河就那麼一條,對吧?」

「對於外鄉人來說,你還真是夠自大的。這邊走——我來指路——不過要快!看——他們已經追過來了。」的確,有一小隊衛兵正沿著卵石路面朝他們走來。

她一隻手捂著受傷的大腿,身體因痛楚而繃緊,一面指引埃齊奧穿過一條又一條小巷,最後埃齊奧完全失去了方向感。在他們身後,那些追兵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消失了。

「他們是從大陸那邊雇來的打手,」女孩用極其輕蔑的口氣說,「面對我們這些本地人根本沒機會。他們太容易迷路了。來吧!」

他們來到了慈悲運河的碼頭邊。一條平凡無奇的小船停泊在那裡,小船上坐著兩個人。看到埃齊奧和那女孩的時候,其中一個人立刻開始解開系船索,而另一個人則扶著他們上了船。

「他是誰?」扶他們上船的那人問女孩。

「不清楚,不過他在合適的時間出現在了合適的地點,而且他顯然不是艾米利歐的朋友。」

她這時已經快要暈過去了。

「她的大腿中箭了。」埃齊奧說。

「我現在沒法把它取出來,」那人看著嵌在她腿上的箭,「我手邊沒有香膏,也沒有繃帶。我們得快點把她帶出去,趁著艾米利歐的那些走狗還沒找到我們,」他看了看埃齊奧,「你究竟是什麼人?」

「我名叫埃齊奧·奧迪托雷。來自佛羅倫薩。」

「唔。我叫烏戈。她是羅莎,划槳的那傢伙是帕加尼諾。我們不喜歡外鄉人。」

「你是做什麼的?」埃齊奧沒理會他的最後一句評論。

「我擅長解放他人的財產。」烏戈說。

「也就是竊賊。」帕加尼諾大笑著解釋道。

「什麼事從你嘴裡說出來就一點詩意都沒了。」烏戈悲傷地說。接著他突然警覺起來:「當心!」他大叫的時候,兩支箭接連從上方射來,刺進了船殼。他們抬起頭,看到兩個巴巴伊格家的弓手正站在附近的屋頂上,將箭搭在長弓上。烏戈在小船里匆忙地摸索了一番,拿起一把粗糙短小的弩,他飛快地裝上弩箭,瞄準射擊,與此同時,埃齊奧飛快地朝另一名弓手先後擲出兩把飛刀。兩個弓手尖叫著掉進了下方的運河。

「那雜種的爪牙真是無處不在。」烏戈平靜地對帕加尼諾說。

他們都二十來歲,個子矮小,肩膀寬闊,外貌兇狠。他們嫻熟地操縱著小船,顯然就像熟悉自己的手背那樣熟悉複雜的運河網路,因為埃齊奧不止一次覺得他們來到了水路意義上的「死胡同」,卻發現其盡頭並非磚牆,而是一道低矮的拱門,只要他們全都俯下身,小船就能勉強通過。

「你們為什麼要攻擊塞塔宮?」埃齊奧問。

「這跟你有什麼關係?」烏戈反問道。

「艾米利歐·巴巴伊格不是我的朋友。也許我們可以互相幫助。」「你從哪兒看出我們需要你的幫助?」烏戈反駁道。

「好啦,烏戈,」羅莎說,「別忘記他剛才做過什麼。而且你忽略了一個事實:是他救了我的命。我是我們之中最擅長攀爬的人。沒有了我,我們根本沒法進到那條毒蛇的巢穴里。」她轉頭看著埃齊奧。「艾米利歐想要壟斷這座城市的貿易。他有權有勢,還有幾個議員聽他使喚。現在只要有哪個商人敢挑戰他的權威,希望保持獨立,艾米利歐就會直接讓他閉嘴。」

「可你們不是商人——你們是竊賊。」

「我們是職業竊賊,」她糾正道,「獨立業務,獨立店鋪,獨立僱員——這些比壟斷企業好下手得多。而且他們有保險,保險公司會在收取巨額保險費以後進行賠付。這樣一來就皆大歡喜了。艾米利歐會讓威尼斯變成我們這種人的沙漠。」

「更別提那個混蛋想要接管的不只是本地的貿易,還有這座城市本身,」烏戈插嘴道,「不過安東尼奧會解釋的。」

「安東尼奧?他是誰?」

「你很快就會知道了,『佛羅倫薩先生』。」

最後他們來到另一座碼頭邊,系好纜繩,飛快地上了岸,因為羅莎的傷口需要儘快清洗和處理,否則她可能會有生命危險。帕加尼諾留在小船上,而烏戈和埃齊奧半是拖拽、半是攙扶著因為失血過多而幾乎昏迷的羅莎。他們穿過又一條深紅色磚石和木頭砌成的曲折小巷,來到一座小廣場上,廣場的中央有一口井和一棵樹,周圍的房屋髒兮兮的,牆上的灰泥早已剝落。

他們走向其中一棟屋子那髒兮兮的深紅色房門,烏戈以頗為複雜的方式在門上輕叩了幾下。窺視孔打開又合上,而那扇門迅速開啟,又迅速在他們身後合攏。埃齊奧注意到,儘管其他東西都缺乏保養,但鉸鏈、門鎖和插銷都沒忘記上油,而且看不到絲毫銹跡。

他發現自己來到了一片破舊的庭院里,周圍是灰色條紋的高牆,牆上開著幾扇窗。兩條木頭樓梯通向兩邊,與圍繞著二樓和三樓的木製走廊相連,而走廊兩邊有不少房門。

一群人聚攏過來,埃齊奧認出其中幾個先前在塞塔宮外參與了那場混戰。烏戈已經開始發號施令了。「安東尼奧在哪兒?去把他找來!——再給羅莎騰出點地方,再拿條毛毯,找些香膏、熱水、刀子和繃帶……」

有個人跑上樓梯,消失在二樓的走廊里。另外兩個人鋪開一塊勉強算是乾淨的墊子,輕手輕腳地把羅莎放在上面。第三個人拿著個醫藥箱回來了。羅莎恢複了意識,看到埃齊奧,於是朝他伸出手去。他握住她的手,跪在她身邊。

「我們在哪兒?」

「我想這兒應該是你的同伴們的總部。不管怎麼說,你都安全了。」

她捏了捏他的手。「很抱歉,那時候我想偷你的錢包。」

「別提這個了。」

「謝謝你救我一命。」

埃齊奧露出焦慮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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