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大都市

去安卡·摩波的路程很遠,蒂凡尼和喬弗里不得不在路上過夜。一晚住在一名女巫的小屋裡,另一晚則住在一位農民的穀倉里,喬弗里幫他制伏了一頭令人頭疼的山羊,這讓他十分欣喜。不過此時他們已經趕到了目的地——大都市——他們沿著安卡河緩緩向市中心飛去,蒂凡尼看到喬弗里驚訝得合不攏嘴。好吧,她心想,喬弗里親口說他想看看世界。安卡·摩波正是個良好的開端。

可是當她趕到那間老舊的掃帚作坊的所在地時,就連她自己也驚訝萬分,他們按照指示來到了一處新地址。鐵路尚且處在萌芽階段,但這裡已經建起了許多橋洞。

鐵路下面的幽深橋洞彷彿帶有一種魔力,這股神秘的力量只有在那裡工作的人才能體會到。即使已經幾個星期沒下過雨,橋洞下面還是有許多水窪,裡面滿是油亮、黏稠的液體,水窪上方的空氣中瀰漫著油污和工人腋窩的氣味。

那些經常出沒於鐵路施工地附近的人很容易辨認。他(很少是女人)通常會把實用的釘子放在舊果醬罐里,把各種潤滑油和鏈條齒輪的優缺點掛在嘴邊,有時路過的人還會聽見一句低聲的「我下周就能給你搞來」。說話的人往往是一副深諳其道的表情,通常一隻手指還會從側面敲敲自己的鼻子。

要是有人需要某些物件,好吧,總是有人——通常是個矮人——清楚每種東西的位置,而且通常都在陰森漆黑的橋洞的最裡面。等他把來人所需要的物件翻出來,外人可能會說這根本就是一塊廢品,然而在橋洞底下,這件廢品不知怎的,恰好就成了買家非常非常想要的東西——沒人說得清這是怎麼回事。那個物件彷彿一直在那裡等待合適的人逛進來。

矮人史若克和戴夫的著名掃帚作坊如今搬到了一排橋洞的第二個洞里。在它前面的樂器店不斷用古怪的雜訊騷擾路人的耳朵,在它後面的挽具鋪里,未經處理的皮革的味道直衝鼻孔。

蒂凡尼與喬弗里相繼走進作坊,迎上前來的是戴夫。他一眼就認出了她——她一兩年以前曾來過店裡,提到了她與菲戈人熟識 ,讓他的日子過得雞飛狗跳。一旦矮人的作坊跟菲戈人沾邊,唉,那他們基本可以捲鋪蓋回到深山裡的老家去了,隨身還要帶上一把大斧子。

蒂凡尼發覺戴夫的眼神四下掃視:「別擔心,我沒把噼啪菲戈人帶來。」她雖這樣說,卻很清楚實際情況不見得如此。儘管她已經叮囑羅伯·無名氏,這是巫婆自己的事情,他跟其他的菲戈人也發過誓不會跟著來,但誰也不能確定究竟有沒有一個菲戈人悄悄鑽進她的掃帚枝,會不會突然跳出來揮舞著大木棍高喊「天啊!」。不過當她說到他們沒有跟來的時候,她聽到矮人舒了口氣,幾乎要笑出來了。蒂凡尼閃身躲過一滴從橋洞頂部滴下來的液體,說道:「這位是喬弗里,我們這次來是為了給他配一把掃帚。」她看看旁邊的一排橋洞,「說實話,你們的新作坊可不太好找。」

戴夫上下打量了一番喬弗里。「這裡對我們更有利。」他說,「進貨更方便。而且便於我去看望我的老母親,儘管路程還是很遠。」橋洞上駛過一列火車,噴吐出的煙霧幾乎籠罩了矮人和喬弗里,等蒂凡尼再次看清他們的時候,臉上沾滿煤灰的戴夫已經想好了什麼樣的掃帚才適合這個小夥子。「一把三號掃帚,我想。」他說,「我想我們正好有存貨。這是最高檔的掃帚,你知道。木材是從蘭姆托山區運過來的。這種木材尤其適合巫師。」他捋捋鬍子,撣去鼻子上的灰燼,繞著喬弗里走了一圈:「你想接受培訓,成為一名巫師是吧,小夥子?」

喬弗里不知該如何回答。他看了看蒂凡尼,他該告訴他們,自己其實想做女巫嗎?

「不是。」蒂凡尼說道,她內心的女巫令她替喬弗里答道,「我的朋友是一名『平息者』。」

矮人撓撓他的鐵頭盔,盯著喬弗里看了看,說:「哦,他們都做些什麼呢,小姐?」

蒂凡尼想了想說:「目前喬弗里只是為我幫忙。因此,先生們,他需要一把掃帚。」她手裡拿著兩把掃帚,除了她自己的之外還有一把,她把多出來的那把掃帚拿了出來,「但我們並不想要一把新掃帚。」她說,「你們知道,我們女巫喜歡把掃帚代代相傳。好吧,我這裡有一把掃帚,我想只要稍加修理,它一定會很適合我的朋友。」

聽見「修理」二字,史若克從作坊裡面走了出來。他看上去像是受了冒犯:「修理?」他哼了一聲,彷彿拒絕他們打折的掃帚就是錯失了一生中絕無僅有的良機,「你想讓這個小夥子騎著二手掃帚步入職場?」這時他看見了那把掃帚,吃驚得一個趔趄,齜牙咧嘴地扶著他的後背。

「那是……威得韋克斯奶奶的掃帚。」他說,「那把掃帚非常有名。」

「對你正好是個挑戰。」蒂凡尼機敏地說,「難不成你們兩位先生不能擔此重任?那我就去找其他人……」

「哦,別著急嘛。」史若克說著,摘下頭盔,用一塊羊毛巾擦了擦額頭。他點燃煙斗,思考了一會兒,審視著面前的掃帚。

「不勝感激。」蒂凡尼說。

史若克習慣性地發出嘖嘖聲。「好吧。」他終於慢慢地說,「我可以把骨架換掉。或許可以換上新的掃帚柄?」

「可以換成我們的男士掃帚柄。」戴夫敲敲自己的鼻子,補充道,「你知道的,帶有……特殊的凹陷,專為……脆弱部位設計。小夥子騎上它,可以飛得更加順暢。」

「我一直都想見識一下這把掃帚。」史若克說,「把它好好修補一番。可是山裡那些矮人說,威得韋克斯女士總是想,呃……」

「將就著補一補。」戴夫接過話茬兒,他皺起眉頭,像是被這個詞給刺痛了。

「好吧。」蒂凡尼說,「我和她不一樣,但是跟女巫交朋友總沒有壞處。」她甜甜地一笑,繼續說,「我現在很想交個朋友……不過,過一陣我可能就不會這麼想了。」

就在這時,又一列火車從頭頂呼嘯而過,空中翻滾起煙霧和煤灰,正好打斷了他們的談話。

「威得韋克斯女士的確是一位很有權勢的女士。」雜訊平息後,史若克小心翼翼地說。

「而且我聽說她從來不付錢。」戴夫惱火地說。

「我有錢。」喬弗里說。他一直沒有出聲,任由蒂凡尼替他做主,不過,這畢竟是他的掃帚。

蒂凡尼看見矮人微笑著抬起頭,史若克幾乎忍不住要搓動雙手了。

「他的錢不多。」她立刻說,「而且我不希望我的朋友花錢——我答應過他,我會替他料理這件事。好了,讓我來告訴你們我會怎麼做。這個錢我會用人情債來還。」人情債是矮人們心照不宣的貨幣。為什麼要浪費黃金呢?人類有時稱這種「人情債」為「報恩」,價格則視情況而定。女巫的人情債尤為值錢,這一點蒂凡尼很清楚。「聽我說,」她繼續說,「這把掃帚沒那麼糟。」

史若克一屁股坐在一口裝滿掃帚枝的箱子上 。「真巧,你要用人情債付錢。」他緩慢地說,「我的腰痛得快受不了了。這是做這行的職業病,你知道的。你能幫我想想法子嗎?」

「好吧。」蒂凡尼說,「坐著別動。」接著她走到他身後。他微微扭動幾下,滿臉驚異地挺直了腰桿兒。

「天啊,你是怎麼做到的?」

「我把你的痛苦取走了。」蒂凡尼說,「現在它成了我的痛苦。你能忍受這樣的痛苦,我要向你致敬才行,我得承認,這種疼法真要命。現在我讓它懸浮在空中,就像用繩子牽著一條狗。」矮人們自然而然地抬起頭往空中看,好像以為空中會有一個寫著「疼痛」的大氣泡,可空中只是滴下了一大滴油膩膩的東西,直接落進了戴夫的絡腮鬍里。

「這些橋洞里有石匠鋪嗎?」蒂凡尼看著矮人摘下頭盔,在鬍子里翻來找去,問道,「要是他想把大石頭破拆成小塊,我可以用這股疼痛來擊碎它!」她讚賞地看看那頂頭盔,「用它也可以。」她繼續說。

戴夫把頭盔放在地上,她將疼痛釋放進鋼鐵當中,頭盔被擊出一處凹陷,蒸汽噴薄而出,與頭頂的火車蒸汽混雜在一起,把矮人嚇了一跳。

人情債付完了。就這樣,腰疼消散一空的史若克——一個腰桿兒筆直、精神勃發的全新的史若克掏出了工具。他看看喬弗里,又看看那把舊掃帚,準備施展他的獨門魔法。

「你習慣怎樣的穿著呢,先生?」他突然問道。

喬弗里十分摸不著頭腦:「我一般一邊穿衣服一邊朝窗外看。」

矮人們吞吞吐吐地告訴喬弗里,這裡的「穿著」的特殊含義。

「啊,原來是這樣。」他說,「我以前從沒考慮過這件事。」

史若克大笑著說:「好吧,這樣就差不多了。現在一切都交給我來處理,我敢說,等你明天抽空到這兒來時,我一定能讓它飛得非常棒。」

他們離開矮人們的作坊,蒂凡尼告訴喬弗里他們接下來要去拜訪普勞斯特太太——一位喜歡在城市裡生活的女巫。她來到這位上了年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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