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養羊好手

一個與其他訪客迥然不同的男孩站在雨中,凝視站在小屋後門的蒂凡尼——那已經是她的小屋,不再屬於威得韋克斯奶奶。他衣著邋遢,但邋遢的原因是長途奔波而非貧窮。他身邊跟著一頭山羊,這十分稀奇。不過從外表看來他好像並不需要救助。

蒂凡尼仔細觀察著他,發現他的衣物價值不菲,十分高檔,可他卻身無長物。看樣子他比我小几歲,她心想。

「請問您是女巫阿奇女士嗎?」開門後,男孩拘謹地問道。

「是的。」蒂凡尼說著,心想:好吧,至少他來之前做過功課,而不是一敲開門就說要見威得韋克斯奶奶,他敲的是後門,這也是得體的行為。不過我剛才煮的濃湯恐怕是要放涼了。

「我能為你做些什麼呢?我猜你一定需要幫助吧?」她問。女巫是不會拒絕任何人的。

「不,女士。恕我冒昧,我一路走來,經常聽見人們議論您。他們說您是最優秀的女巫。」

「唉,街坊閑談不算數的。」蒂凡尼說,「其他女巫的意見才是關鍵。我怎麼才能幫到你呢?」

「我想成為一名女巫!」最後一個詞在空中回蕩,彷彿有生命一樣,可那男孩神情嚴肅,面帶憂愁,他倔強地繼續說道,「威高先生——我的家庭教師——告訴過我,曾經有一名女巫成為了巫師。那麼,反過來一定也行得通吧?俗話說,用來蘸母鵝肉的醬汁,蘸公鵝肉吃也一樣美味,不是嗎?」

「好吧,說得沒錯。」蒂凡尼心懷疑慮地說,「不過很多女性都不想跟她們不認識的男人打交道,比方說,在比較私密的情況下。我們的工作內容里很重要的一部分是做接生婆,你知道,『婆』是重點。」

男孩的喉結在顫抖,但他還是說:「我聽說在大城市裡,西比爾夫人慈善醫院接收病人不分男女。女士,說到做手術,有些女性還是樂意見到男醫生的,這一點毋庸置疑。」男孩臉上的神情似乎高興了一些,「我真的相信我可以做一名女巫。我十分熟悉農場的活計,而且我的手指很細。我在趕路的時候曾幫一頭難產的山羊接生,這雙手可派上了大用場。當時我挽起袖子,小心翼翼地摸索著,讓孩子們一個個離開母親的肚子。毫無疑問,那場面十分混亂,但是所有孩子都活下來了,山羊的主人——一個老頭——甚至感激得流下了眼淚。」

「是嗎。」蒂凡尼不為所動地說。她心想:「會養羊」什麼時候成了女巫的必備技能?不過那男孩看上去疲憊不堪,於是她態度柔和下來,請他進屋喝了杯茶。她把山羊帶到蘋果樹下一處不會被雨淋濕的地方,那裡生長著一叢「匍匐的米妮」,可以供它享用。它在室外看上去心滿意足,儘管如此,蒂凡尼還是和所有善於觀察的女巫一樣察覺到,它看著她時眼神有些異樣,那種眼神並不經常出現在山羊方形的眼睛裡。毫無疑問,那是一種讓人在轉身時格外警惕的眼神,但是……事情似乎沒那麼簡單。

她示意男孩進屋的時候,看見那誰緩步走過蘋果樹,它看見山羊時突然停下腳步,弓起後背,尾巴上的毛豎立起來,看上去比平時大很多。兩隻動物意味深長地打量著對方。蒂凡尼敢發誓,她瞥見了一道一閃而過的熒光,紫色裡帶著一絲黃綠色——接著一切都恢複了平靜,彷彿在那個瞬間一項協議達成了。山羊繼續吃草,那誰恢複了正常的大小,幾乎貼著山羊的腿緩步走過。蒂凡尼大為驚奇——就是奧格奶奶的貓古烈波見了那誰也會落荒而逃的!這頭山羊究竟是何方神聖?也許,她饒有興緻地想,這個男孩子沒有表面看上去那麼簡單。

他們在廚房的小桌旁坐下,她得知男孩名叫喬弗里,家在離這裡很遠的地方。她發覺男孩並不想談論自己的家庭,於是她換了個話題。

「喬弗里,我想知道。」她說,「你為什麼想成為女巫,而不是巫師?人們習慣認為巫師才是男人的職業。」

「我從沒把自己當成一個男人,蒂凡尼女士。我不想把自己套進任何一個固定的身份當中。我就是我。」他輕聲說。

這個回答真棒!蒂凡尼心想。接著她想到了女巫和巫師的區別——她已經不是第一次思考這個問題了。最主要的區別,她心想,就是巫師通過書本和長柄魔杖施展魔法,通過複雜的咒語做些舉足輕重的大事,而且他們是男人。而女巫都是女人,處理的都是日常生活中的,但也都舉足輕重的事情。她堅定地提醒自己,有什麼事情能比生與死更重要呢?為什麼這個男孩不能成為一名女巫呢?既然她自己曾經選擇成為女巫,為什麼他就不能做出同樣的選擇呢?她心中一驚,發覺此時此刻,依然是她的決定才算數。既然她是女巫的領頭人,那麼她就有權作決定。她不必徵求其他女巫的意見。這是她的決定,也是她的責任。或許這就是改變傳統做法的第一步?

她打量著喬弗里。這個男孩有些不同尋常,我也說不清楚,她心想。但他看上去心地善良、疲憊不堪,所以我決定給他一個機會試試。至於那頭山羊……

「好吧。」她說,「我可以給你一些鋪蓋,讓你住在儲藏室里,再給你今天的食物。你的山羊由你自己負責。現在天色已晚,其他的我們明天再談。」

第二天一早,奧格奶奶還沒來的時候,蒂凡尼端著食物來到了儲藏室。男孩還在熟睡,她輕輕地咳嗽一聲,男孩猛地驚醒過來。

「非常好,喬弗里,現在請你說實話。你是不是在躲避什麼人?比如你的家長?」

「不,我沒有。」喬弗里說著咬了一口蒂凡尼帶來的麵包,但卻把火腿推到了一旁。

你這個小撒謊精,蒂凡尼心想,女巫總是很擅長識破謊言 。她嘆了口氣:「那你是不是在離家出走?」

「好吧,的確是這樣,女士。但我已經十六歲了,我真心想離開家。」

「你跟父親相處得不好,是不是?」蒂凡尼說。她看到男孩一驚,像是被她擊中了要害。

「您是怎麼看出來的,女士?」

蒂凡尼嘆了口氣:「門上寫著『女巫』二字,不是嗎?我比你大不了幾歲,但你不是我遇見的頭一個離家出走的孩子。而且我非常確定,你也不會是最後一個。不過——」她繼續說,「我沒見過像你一樣出身高貴的,喬弗里先生。你瞧,這是高檔外套。那麼,你能為我和我的農場做些什麼呢,喬弗里?」

「哦,我能做許多事情,女士。」他儘力讓自己的語氣透出自信,臉上卻是一副急切的神情。

這時奧格奶奶從小屋的牆角走來,前一秒還不見蹤影,後一秒便突然現身。蒂凡尼知道,奧格奶奶一向如此。她看了喬弗里一眼,立刻心中有數,她朝蒂凡尼擠擠眼,說:「有事嗎,蒂凡尼?」蒂凡尼看見奧格奶奶布滿皺紋的臉上那個帶著暗示的笑容,像是一個蘋果正斜著眼睛打量她。看喬弗里的樣子,彷彿他隨時打算奪路而逃。

「沒事,奧格奶奶。這位是喬弗里。」蒂凡尼立刻說,「他想成為一名女巫。」

「真的嗎?」奧格奶奶哈哈大笑起來,「你是說他想學魔法吧。讓他去找巫師!」

此刻的喬弗里活像一頭驚慌的小鹿。奧格奶奶的確有這種本事。

「不,他想成為女巫,奧格奶奶。您明白了嗎?」

蒂凡尼看見奧格奶奶眼裡閃過一絲頑皮的光亮,說:「這麼說,他想成為女巫,是不是?或許他應該先搞清楚我們女巫要做什麼事情再作決定。我是說,要是他有魔力,可能也該到巫師那裡去試試。我知道了,讓他做雜工。」雜工就是男的女傭,負責一切稀奇古怪、通常都很髒的家務活兒。比如殺雞、把野雞掛起來儲存、擦鞋、削土豆皮之類的雜亂甚至有些危險的雜活兒。「家庭農場」經常有一名雜工,邊工作邊學習如何經營農場。「我告訴你。」奶奶看著瑟瑟發抖的男孩繼續說,「先派他去尼姆萊先生那裡練練手。你知道他的腳指甲是什麼樣子。」

沒錯,跟所有老頭的腳指甲一樣,蒂凡尼心想。她看著男孩急切地想要證明自己能力的樣子,不由得心生憐憫,她說:「做女巫比你想像的更複雜,喬弗里。不過要是你願意在我這裡做雜工,我們可以試試看。首先,我需要你去幫一位老先生修剪他那可怕的腳指甲。」

「你得帶塊盾牌才行。」奧格奶奶說。

男孩疑惑地看著蒂凡尼。

「哦,是這樣。」蒂凡尼說,「尼姆萊先生的腳指甲長得又厚又硬,非常、非常難剪。要用特別鋒利的園藝修枝剪才能剪斷,即便如此,這些要命的指甲還是會彈射得滿屋都是。你千萬要小心自己的眼睛。」她盯著男孩的面龐,看起來他已經做好心理準備迎接任何挑戰,即便是四處亂飛的腳指甲也不怕。奧格奶奶還在偷笑,蒂凡尼說:「我還要去接生。奧格奶奶,您能不能帶喬弗里去見尼姆萊先生,看看他做得怎麼樣。哦,告訴他別忘了收集剪下來的腳指甲——羅伯·無名氏用得上它們。」

「我能帶上梅菲斯特嗎?」喬弗里問。

奧格奶奶猛地轉過身。「梅菲什麼?」她緩緩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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