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提拉森的熱病隨著這場風暴一起爆發,讓老陳忍不住有些懷疑這不是單純的自然現象。不過這個想法並沒有持續太久。在最後一片雪花飄落的時候,老陳看到雪百合在陽光下茁壯成長的樣子。這些景緻都讓那個邪惡的念頭無法在心中生根,因為惡靈絕對不會與這樣的美好共存。

祝踏嵐沒有試圖去判斷風暴的起因,但他分別派了武僧去南面、西面和東面去評估損失。老陳自告奮勇要前往東面,因為那是白虎寺的方向,可以順道看看他侄女現在過得如何。祝踏嵐應允了他的請求,並保證在他離開期間,提拉森將會得到最好的照顧。

對老陳來說,走出禪院的感覺頗為良好。旅行能夠滿足他對流浪的渴求。他很肯定大多數武僧下山都是為了追逐這種獨自漂泊之感。他們的想法與那些居住在神真子背上的熊貓人類似:渴望去感知這個世界,就像是本性失去平衡,偏向了火金那一邊。

老陳不否認他熱愛遊歷與探險。其他人也許只是因為害怕束縛而渴望旅行,但老陳不是。他轉過頭笑著對他的同行夥伴說道:「我感覺每一次背上行囊出走,都是為了把享受安逸的機會留給別人。」

雅麗亞·聖言回以他一個古怪的表情,但還是攜著幾分笑意。「風暴烈酒師傅,我們又要進行一次沒頭沒尾的談話了嗎?」

「抱歉,聖言。有時候腦子裡千頭萬緒,雜亂得像機會棋的棋子一樣,永遠也不知道最後哪一面會朝上。」他往回指了指那座已經藏在一抹雲彩之後的禪院。

「我熱愛那間禪院。」

「但你就是沒法在那待上一輩子。」

「嗯,應該是吧。」老陳鎖著眉頭說道,「我們以前有講過這個話題嗎?」

她搖搖頭。「風暴烈酒師傅,有好多次當你突然停住手上的工作,或是注視著別人向著山間啟程出發的時候,你都會陷入迷思。你把注意力集中在了某個地方,就好像你在釀造美酒的時候那樣專註。」

「你注意到了?」老陳的心跳開始微微加速。她一直在觀察我?

「當一個人因為自己的理想而閃耀的時候,你很難不去注意他。」她的餘光有些閃爍徘徊,然後掛上一個笑臉問道,「你想聽聽在你工作的時候,我是怎麼看你的嗎?」

「願聞其詳。」

「你會變成一個發光體,風暴烈酒師傅。你雲遊四海,留下足跡的地方遠不止潘達利亞,而且你做事總是一絲不苟。就拿你為巨魔釀的那一桶『治癒』來說吧。熊貓人中也有和你一樣嫻熟的釀酒師,或許他們的技藝比你還要精湛,但是他們缺乏遊歷的經驗,這意味著他們不會懂得如何在酒中灌注屬於巨魔的幸福。」她垂下目光,「恐怕我表達得不是很好。」

「我明白你的意思。謝謝你。」老陳笑了,「聽到別人這樣說自己真有點不好意思。當然,你的話沒錯,但我並不覺得自己是『一絲不苟』。我只是把釀造當作一種樂趣,一種能夠饋贈予人的禮物。當我為你和祝踏嵐掌門沏茶之時,我只是想表達我對這個世界的欣賞,同時向大家分享一些我的感悟。或者用你的話來說,這就是在分享這美妙世界的其中一部分。」

「的確如此。謝謝。」她點點頭。此時他們正慢慢進入山谷,山谷的遠處有一座村莊,一片片田字形的耕地環繞在它周圍。「你先前的話語,暗示了你對於這次出行的積極性要高於對那隻神龜的追尋以及對你侄女的探望。我說得對嗎?」

「對。」老陳皺起了眉頭,「但如果我能承認這一點的話,也就不會選擇逃避了。其實我這也算不上是真正的逃避,我只是需要……」

「……新的視角。」

「就是這樣。」老陳迅速點頭贊同,她說出了他心中所想,「我負責照料沃金和提拉森·克爾特。他們也正在逐漸痊癒,但痊癒的只是身體而已,他們各自都承受著我看不見的心理創傷……」

雅麗亞回過身,將一隻爪子放在了他的肩膀上。「這並不是你的錯。他們隱藏起來的東西,都藏得很深。而且就算你看得到,你也無法迫使他們正視這些東西。你可以鼓勵傷口的痊癒,但這種痊癒無法強行為之。有時候,等待對於治療者來說也是一種傷害。」

「這是你的經驗之談?」老陳邊說邊跳過一條小溪流。

雅麗亞也輕快地從石塊上躍過。「是的,我的經驗,難以忘懷的經驗。影蹤派的大多數新人都需要經歷一系列試練,但並非全部都如此。風暴烈酒師傅,關於那些其他的熊貓人幼童,特殊的幼童們,你知道他們是怎麼被選中的嗎?

釀酒大師搖了搖頭。「這我可從來沒想過。」

「傳言說有些幼童不需要接受炎花試練。他們的命運與常人截然不同。」

她的目光愈加悠遠,聲音也越發柔和起來。「這些幼童都有著超乎年紀的智慧。有人說,他們表面上是幼童的姿態,但內里卻住著古老的靈魂。好心的旅人曾給予他們幫助,而傳言說這些旅人亦都是神靈的化身。這些幼童被影蹤掌門接收,他們被稱為降世靈童。

「我就曾經是一名這樣的靈童。我的故鄉卓金村在北方的海岸線上。我的父親是個漁民,他有著自己的漁船,生活富足無憂。而除了我家以外,村莊里還有著許許多多同樣自得其樂的家庭。隨著我漸漸長大,我開始明白日後我會嫁給另外一個漁民的兒子。問題是,提親的人有兩個,兩個人都長我六歲。他們想要引起我的注意,以及全村人的注意。決定很快就做出了,我會嫁進那個財富有保障的家庭。」

雅麗亞瞥了他一眼。「風暴烈酒師傅,你要知道,我很清楚這個世界的規則。我知道我就是一個籌碼,我在生活中就扮演著這樣的角色。或許等我再長大一些,我會怨恨這樣的『貨物交易』,但隨後我看到的現實卻讓這一點變得無足輕重了。」

「你看到了什麼?」

「在最初的時候,殷琪和陳華都是在友好地競爭。他們是熊貓人。他們滑稽、嘈雜、精力旺盛,但從來不會傷害別人。只可惜事情總是會慢慢累積。他們的行為都在逐步加劇,兩人都在慫恿對方更進一步,話語還時常透著尖刻。」

她張開手爪。「我能看到別人看不到的事情。這種朋友間的競爭可能會演變成敵意。這件事可能永遠都到不了動用武力的地步,但他們兩人都會做一些事情來證明他們比對方更值得擁有我。他們甚至要承擔一些過分又愚蠢的風險。哪怕我做出了選擇,這種競爭也會持續到一方頭破血流為止。而活下來的那一方也會一輩子都會生活在愧疚之中。如此一來,毀滅的將是兩條生命。」

「算上你自己的話,是三條。」

「這個道理是我在很多年後才明白的。而當時我還不到六歲,我只知道他們會因我而死。所以,我打包好了一些飯糰和幾件換洗的衣裳,在一個清晨悄然離去。我的外婆看到了,但她沒有為難我。相反,她用她最喜歡的一條圍巾把我裹住,並對我低聲說道:『我真心希望我能明白你的勇氣,雅麗亞』。而後我便踏上了前往禪院的旅途。」

老陳等待著下文,雅麗亞卻一直沉默不語。她的故事讓他想要微笑讚許,因為她曾是如此勇敢、明智的一個幼童,敢於選擇這樣的旅程。但話說回來,這對於年幼的她來說又是如此可怕的一個抉擇。他發現她的餘音之下,潛藏著痛苦與傷悲。

雅麗亞搖了搖頭。「諷刺的是,如今我卻成為了炎花試練的評審。我從未經歷過那些試練,現在卻可以決定誰才能成為我們中的一員。如果用我對他們的苛刻標準來審視自己,我自己就沒有資格留在禪院。」

這份違背你天性的職責,一定讓你心裡很難受吧……老陳心想著,彎下腰來熟練地採摘了一大簇點綴著「小紅毯」的黃色花朵。他把花朵放在掌心反覆摩挲。花瓣隨之散發出沁人的香氣。他把手掌遞給她。

她把攤開的手掌捧在一起,接過捻碎的花瓣,然後深吸了一口氣,嘆道:「春日的寄望。」

「杜隆塔爾有一種類似的花,總是在雨後生長。他們稱它為『心之所往』。」老陳用掌心擦著臉頰和脖子,「但巨魔不這麼稱呼它。他們確實有高尚的心志,卻始終居安思危。我覺得他們好像認為曾經的安逸生活帶著他們走向了衰敗。」

「他們就任由自己被苦難驅使嗎?」

「有一部分……事實上,有很多都是那樣,但沃金不是。」

雅麗亞把那些黃色花瓣全都倒入了一隻亞麻制的小袋子里,然後拉緊收口。「你這麼了解他心中所想嗎?」

老陳聳聳肩。「我想應該是的。」

「那麼陳師傅,你也應該相信你的朋友會像你了解他一樣了解自己。這會成為他痊癒之路上的第一個關鍵之處。」

他們原本打算連夜趕路,這樣一來約摸黎明之時就可以抵達直通白虎寺的小徑。然而在走了還不到三里路的時候,他們就遇到了一對正在料理蘿蔔作物的年輕熊貓人。他們的動作看起來都不太利索,實際上,他們架在手中的鋤頭和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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