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真正的金幣

蒂凡尼飢腸轆轆地醒來,聽到了一陣笑聲。安珀也早就醒了,非常不可思議的是,她還很快樂。

蒂凡尼勉強鑽過隧道,爬到了土丘里,然後她明白了安珀開心的原因。安珀還在蜷著身子側卧著,一群小菲戈正在逗她開心呢:他們又是騰空打滾,又是側手翻,還不時地用各種搞笑的方式把別人絆倒。

安珀的笑聲很稚嫩,聽著就像小寶寶看到會閃光、顏色鮮艷的東西時發出的那種笑聲。蒂凡尼不太清楚凱爾達的那些安撫咒語是怎麼起作用的,不過它們的功效顯然比女巫的魔法要強很多——它們好像能讓人安定下來,由內而外地康復。最妙的是,除了讓你的狀態好轉,它們還能讓你忘掉過去的不快。有時候,蒂凡尼覺得,凱爾達談論起這些安撫咒語的時候,就好像它們是活的一樣——也許它們真的是有生命的思想吧,或者是善意的生靈,不知怎麼就能把憂愁和痛苦帶走。

「她恢複得很不錯。」凱爾達說著,不知從哪裡忽然冒了出來,「她會好起來的,當然了,天黑以後,她可能還會做噩夢。咒語也不能解決所有的問題。不過,她現在又是她自己的樣子了,而且一切都從頭來過,這一點是最好的。」

天還暗著,不過地平線那邊已經染上了曙色。在天亮之前,蒂凡尼還有一件不愉快的工作要做。

「我能讓她留在你這裡待一會兒嗎?」她說,「我還有一件小小的差事要辦。」

我真是不應該睡覺的,她一邊爬出礦穴一邊想。昨晚我應該立刻返回去!我不應該把那個可憐的小傢伙留在穀倉里!

她正忙著把掃帚從多刺的灌木叢里拽出來時忽然停住了。有人在看著她:她能感覺到後脖頸一陣發緊。她猛一轉身,看到了一個身穿黑袍的老婦人,個子高高的,正倚著一根手杖站著。就在蒂凡尼看到她的時候,老婦人消失了,慢慢地,就像是揮發到空氣中一樣。

「威得韋克斯奶奶,是你嗎?」蒂凡尼對著空氣問,可是她自己都覺得好傻。威得韋克斯奶奶就是死也不會讓人看見她拄拐杖,更別提她還沒死的時候了。她的餘光瞟到什麼東西在動。當她又轉身去看時,看到了一隻野兔。她 舉著兩個前腳,全靠後腿站著,好奇而大膽地望著蒂凡尼。

當然了,野兔一般都是這樣大膽的。噼啪菲戈人不捉野兔。一般的牧羊犬呢,就是跑斷了腿也追不上它。它很少待在憋悶的地洞里,所以你也沒法把它困在洞中。它全靠速度生存,日復一日地衝過田野,快如風之夢——不過有時候,它也會耐心停下來,蹲坐在什麼地方,靜觀世界的緩慢變化。

這隻野兔待在那兒,周身忽然迸出了火焰。火光閃耀了一會兒,然後熄滅了,野兔毫髮無損地飛奔而去,終於成了一團模糊的影子。

好吧,蒂凡尼想著,把掃帚拉了出來,讓我們從常識的角度來考慮這個問題。草地沒有燒過的痕迹,也沒聽說野兔會自燃的,這樣說來——她的思緒一下停頓了,宛如記憶中忽然打開了一扇小門。

野兔衝進了火焰。

她是在哪裡讀到過這句話嗎?還是從哪首歌的歌詞里聽到過它?或者是什麼童謠里?為什麼是野兔呢?可是不管怎麼說,她是個女巫,她還有工作要做,神秘徵兆一類的東西可以等一等。女巫們知道,神秘徵兆總是存在的,它們多得都快把整個世界淹沒了。你只要根據所需,信手拈來一個即可。

蒂凡尼騎著掃帚,飛過沉睡的村莊,蝙蝠和貓頭鷹都毫不費力地閃開,為她讓路。農夫派迪的家在村子邊上。房前有個花園。村裡每一戶人家都有花園。多數人家的園裡都種滿了蔬菜,或者,要是這家的妻子說了算,就是一半種蔬菜,一半種花。可是派迪家小小的園子里卻長滿了刺人的蕁麻。

蒂凡尼一直從骨子裡不喜歡這個蕁麻花園。把這些野草鏟掉,再好好地種些土豆,能有多難呢?只要施夠了糞肥,原本再荒蕪的園地也能長東西,而在這麼一個村子裡,糞肥有的是。保持衛生,別把土呀泥呀什麼的帶到家裡,那才是難題呢。所以說,農夫派迪本來完全可以努力一些,為自家花園做點什麼的。

等等,這個派迪應該是又到穀倉里來過了,要不然就是別的什麼人來過。那個小小的屍體現在擺到了草堆的頂上。蒂凡尼為這個死去的小寶寶帶來了一條還能用的舊床單,它至少比麻袋和稻草好些。小傢伙除了被人移動了位置之外,旁邊還放了些花,只不過那些「花」其實是從園子里拔來的刺人蕁麻。還有人在燭台上點了一根蠟燭。村子裡每一家都有這種馬口鐵做的燭台。燭台和燭火,此刻就放在亂糟糟的乾草上。而且,周圍也到處都是一點就著的乾草和秸稈。蒂凡尼心存恐懼地看著這一幕,忽然又聽到頭頂上傳來一陣細微的響動。

一個人吊在穀倉的椽子上。

椽子吱嘎作響,一點灰土和幾根乾草飄落下來。蒂凡尼飛快地把乾草接住,把燭台拿走,以免有東西再掉到火上,把整座穀倉都點著。她正準備把蠟燭吹滅時忽然想到,那樣的話,她就要在一片黑暗中陪伴那具輕輕旋轉的身體了,他是死是活還不是很清楚呢。她把燭台格外小心地放在門邊,想找到一件鋒利的工具。可是在派迪家的穀倉里,什麼東西都是鈍的,只有一把鋸子還算可以。

那個上吊的肯定是派迪!除了他還能有誰呢?「派迪先生?」她問著,爬到了落滿灰塵的椽子上。

傳來一陣喘氣似的聲音。她應該為此而慶幸嗎?

她用一條腿鉤在房樑上,騰出一隻手來拉動鋸子。可問題是,她還需要再來兩隻手才夠用。繩子緊緊地繞在上吊那個人的脖子上,鋸子的鈍齒刺啦刺啦地划過繩子,搞得他晃得更厲害了,而且他又掙扎了起來。那個蠢材,現在繩子不光是亂晃了,還擰起了麻花。再這樣下去,她都要掉下去了。

空中閃過什麼東西,好像是某種鐵器,然後只見派迪像塊石頭一樣掉了下去。蒂凡尼努力保持住平衡,抓住一根落滿灰塵的椽子,半是爬、半是滑地追著派迪到了地上。

她拚命拉扯著他脖子上的繩子,可是它綳得太緊了……突然間,羅伯·無名氏出現了,就站在她面前,此刻真應該配一段背景音樂的,而且是特別炫的那種。羅伯·無名氏舉著一把小小的、亮閃閃的雙刃劍,滿臉疑問地看著她。

蒂凡尼在心裡嘆了一口氣。派迪,你這個人渣,你到底有什麼長處?有什麼價值?你連上吊都不會。你活下去還有什麼意思?我要是不救你,是不是其實對你、對這個世界都更好?

想法這種東西就是這樣的。它們自己冒出來,然後落進你頭腦里,希望你能照它們的樣子去想。可是有些想法如果很陰暗,你就必須把它們打壓下去。要不然,一個女巫就會滿腦子都是壞想法。然後就一切都完了,只剩下它們在得意地叫囂。

蒂凡尼聽過這麼一種說法:要想真正了解一個人,你必須穿上他的鞋先走兩三英里的路。這麼說真是沒什麼邏輯,因為當你穿上別人的鞋走了兩三英里路以後,你只會發現人家在追你,還指責你偷了他的鞋——當然了,因為沒鞋穿,他可能追不上你。不過,這句諺語的真正含義蒂凡尼還是懂的。再有就是,她面前的這個人,真的是只剩下一線生機而已。她沒有選擇,真的沒有選擇。她必須為他保住那線生機,哪怕是為了他摘下的那一小把蕁麻。這個愚蠢的大塊頭,他心裡總還是殘存著一點善良的。雖然只有一點點,也還是有。這是無可否認的。

蒂凡尼打心眼兒里不喜歡自己這麼多愁善感的樣子,她對著噼啪菲戈人的首領點了點頭。「好了,動手吧,」她說,「盡量別傷著他。」

劍光一閃,繩子就斷了。這個動作完成得非常輕巧,有如出自外科醫生之手,只是外科醫生在動手之前肯定會先把手洗乾淨些吧。

繩子一斷開,馬上就「啪」地彈了出去,像一條蛇。派迪那麼用力地喘著氣,連門邊的燭火都受了擾動,彷彿一下子矮了一截。

蒂凡尼站了起來,撣掉身上的土。「你還回來幹什麼?」她對他說,「你要找什麼?你覺得這個地方還能有什麼好事等著你嗎?」

派迪躺著不動。沒有回答,連一聲哼哼都沒有。現在,看著他倒在地上,艱難地喘息著,想恨他都很難了。

身為一個女巫,你必須做出選擇。而且通常來說,你要做的選擇是一般人不願意做的,甚至是他們聽都不願意聽的。於是她拿出自己專門帶來的舊床單,撕了一條,去外面的抽水井沾濕了,回來給派迪擦了臉,然後用剩下的、大一點也乾淨一點的那半塊把死掉的小寶寶包好。這算不上最好的裹屍布,但它至少是個正經東西。她有點恍惚地提醒自己,以後還得多儲備一些布才行,不然就沒東西做繃帶了。然後她才想起自己還沒表現出應有的謝意。「謝謝你,羅伯,」她說,「要是沒有你幫忙,我可解不開他的繩子。」

「我覺得,說不定你可以。」羅伯說著,不過其實他們兩個都知道,她確實做不到,「也真是巧了,我剛剛正好路過,你知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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