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豐收的號角

這天晚上,奧格奶奶上床之後,蒂凡尼還是洗了那個期盼已久的澡,這澡洗得可不輕鬆。首先,你得把鐵皮澡盆從廁所門後的鉤子上取下來,廁所在院子另一頭,所以你得在冰冷的黑夜裡把它拖到爐子前面。然後在灶上燒熱水壺,一點熱水都燒得很費勁。然後,要把水舀出來倒進水槽,把澡盆挪到角落裡,準備第二天一早拿到外面去。既然要費這麼多工夫,那乾脆就洗個痛快。

蒂凡尼額外還做了一件事:她在一塊硬紙板上寫了「隱私」兩個大字,然後把它塞在房間中心的吊燈上面,這樣那兩個字只能從上面看到。她不確定這樣是否能驅走那些好奇的神靈,但她自我感覺好多了。

一夜無夢。第二天早上,新雪覆蓋了舊的雪堆,奧格奶奶的幾個孫子正在草坪上堆雪人。堆了一會兒,他們跑進屋來,要了一根胡蘿蔔做鼻子、兩個煤球做眼睛。

奶奶帶著她去了偏僻的斯萊斯村,那裡的人看到外人總是又高興又驚奇。雪地里開鑿出一條小路,奶奶在小路上踱著步子,從一家走到另一家,喝下了足夠浮起一頭大象的茶,施展著不引人矚目的巫術。大多數時候,乍一聽不過是些流言蜚語,可如果你能掌握其中的訣竅,那你就會聽到魔法正在發生。奧格奶奶改變了人們的思考方式,哪怕只有幾分鐘。她讓人們覺得自己變好了一點點。其實並沒有,但是奶奶說,那會讓他們的生活充滿信念。

又是一夜無夢,不過蒂凡尼早上五點半就突然驚醒,感覺……很奇怪。

她擦掉窗子上結的霜,看著月光下的雪人。

為什麼我們要堆雪人?她想。只要一下雪,我們就會堆雪人。我們在用某種方式崇拜冬神。我們把雪做成人……給他煤球眼睛和胡蘿蔔鼻子,讓他栩栩如生。啊,我看到孩子們還給他圍了一條圍巾。那正是雪人「需要」的,一條保暖的圍巾……

她下樓進了廚房,想要找點事做,於是開始擦桌子,用雙手做點事情可以幫助她思考。

有什麼東西變了,是她變了。她曾經很擔心他會做什麼事、他會怎麼想,就好像她只是一片隨風飄舞的葉子。她害怕在腦中聽到他的聲音,他沒有權利那麼做。

可現在不會了,再也不會了。

他應該擔心她。

是的,她犯了個錯誤。是的,都是她的錯。可是她不會忍氣吞聲。你不能讓男孩子在你的熔岩上下雨,也不能讓他們去看別人的水彩畫。

威得韋克斯奶奶總是說,要找到那個故事。她相信這世界到處都是故事。如果你放任它們,它們就會控制你;如果你研究它們,弄明白它們,那你就可以利用它們,改變它們。

特里森小姐最了解故事了,不是嗎?她像蜘蛛織網一樣編著故事,並且這些故事為她自己帶來了力量。而故事之所以有效,是因為人們願意相信它們。奧格奶奶也講了一個故事。肥胖風趣的奧格奶奶喜歡喝杯東西(喝完再來一杯,謝謝),她是所有人最愛的老祖母……可是那雙閃閃發亮的小眼睛可以鑽進你的腦子裡,知道你所有的秘密。

就連阿奇奶奶都有故事。她住在老舊的牧羊人小屋裡,在高高的山上,聽風吹過草場的聲音。她神秘而孤獨——於是故事冒了出來附在她身上。那些關於她甚至在死後還能尋回迷失羔羊的故事,那些關於她仍在守護著這裡的人民的故事……

人們希望這個世界就是一個故事,因為故事必須聽起來有道理,而且要讓人能理解。人們希望能夠理解這個世界。

所以,她的故事不會是一個小姑娘任人欺負的故事,那可沒道理。

只是——他其實並不壞。《神話集》里的那些神靈似乎很擅長變成人——有時候甚至有點過於擅長了——可是一場暴雪一陣颶風能懂什麼呢?他很危險,也很嚇人,可你還是忍不住替他難過。

有人在砸奧格奶奶家的後門,是一個高大的黑影。

「找錯人家了。」蒂凡尼說,「這裡連病人都沒有。」

一隻手把兜帽拉起罩在頭上,兜帽深處一個噝噝的聲音說:「是我,安娜格蘭姆!她在家嗎?」

「奧格奶奶還沒起床呢。」蒂凡尼說。

「太好了,我能進來嗎?」

坐在餐桌邊,端著一杯茶,安娜格蘭姆把事情一股腦兒全說了。林子里的生活不太順利。

「兩個男人跑來找我,為了一頭他們都認為屬於自己的牛!」她說。

「那是喬·布魯索克和施福提·亞當。我也給你留了關於他們的字條。」蒂凡尼說,「他們倆只要有人喝醉,就會爭那頭牛。」

「那我應該怎麼做?」

「點頭微笑。等那頭牛死了就好了,特里森小姐總是那麼說,或者他們倆有個人死了。」蒂凡尼說,「那是唯一的辦法。」

「還有一個女人帶著一頭病豬來找我。」

「那你怎麼處理的?」

「我告訴她我不會給豬治病!可是她哭了起來,於是我就用了點班戈萬靈藥。」

「你在一頭豬身上用了那個?」蒂凡尼驚呆了。

「豬女巫都用魔法,所以我覺得——」安娜格蘭姆為自己辯護著。

「那是因為她知道什麼管用!」蒂凡尼說。

「我把它從樹上弄下來的時候好好的!她完全沒必要發那麼大火!那些鬃毛會再長出來的!只是時間問題!」

「是不是一頭斑點豬?那女人眼睛是不是有點斜視?」蒂凡尼問。

「對!應該是的!怎麼了?」

「斯達普太太對那頭豬很有感情。」蒂凡尼責怪說,「她每個星期都要把那頭豬帶到小屋去。通常只是肚子不舒服而已。她給它吃得太多了。」

「真的嗎?那我下次不給她開門了。」安娜格蘭姆堅定地說。

「別,還是讓她進屋去。其實她只是很孤獨,需要找人說說話。」

「我覺得我的時間應該用在更重要的事情上,而不是去給一個只想說說話的老太婆當聽眾。」安娜格蘭姆憤憤地說。

蒂凡尼看著她。既然不能把這姑娘的腦袋往桌子上撞開竅,那麼該從何做起呢?

「認真聽。」她說,「聽她說的,不是聽我。傾聽一個想說說話的老太婆就是對你時間的最好利用。所有人都會告訴女巫一些事。所以你要認真傾聽,別說太多話,而是要思考他們說了什麼、用什麼方式說的,要看著他們的眼睛……就像是拼圖,但只有你能看見所有的碎片。你會知道他們想讓你知道的事情,還會知道他們不想讓你知道的事情,甚至是他們認為沒有人知道的事情。所以我們才要到各家各戶去,所以你才要到各家各戶去,直到你成為他們生活中的一部分為止。」

「做這些事只是為了獲得一群農場主和農民的敬畏嗎?」

蒂凡尼轉過身去,用力踢了一把椅子,椅子腿都被踢壞了一條,安娜格蘭姆馬上向後退去。

「你為什麼這麼做?」

「你這麼聰明,猜猜看!」

「啊,我忘了……你父親就是個牧羊人……」

「很好!你想起來了!」蒂凡尼猶豫了一下。她的第三思維覺得有些事確信無疑了。突然之間,她就看穿了安娜格蘭姆。

「那你父親呢?」她問。

「什麼?」安娜格蘭姆本能地站了起來,「哦,他擁有好幾個農場——」

「騙子!」

「好吧,也許我應該說他是個農場主——」那姑娘開始緊張了起來。

「騙子!」

安娜格蘭姆向後退去:「你竟敢這麼跟我說——」

「你竟敢不告訴我實情!」

在那一瞬間的暫停里,蒂凡尼聽到了一切——爐子里木頭沉悶的爆裂聲,地窖里老鼠的聲音,還有她自己猶如海水在岩洞中咆哮般的呼吸聲……

「他給一個農場主打工,行了嗎?」安娜格蘭姆快速地說,然後似乎被自己的話嚇到了,「我們沒有土地,甚至連個小屋都沒有。如果你非要知道的話,這就是實情。現在你開心了?」

「不,但是謝謝你。」蒂凡尼說。

「你會告訴別人嗎?」

「不會,放心吧。但是威得韋克斯奶奶就希望你搞得一團糟,知道嗎?她不是針對你……」蒂凡尼猶豫了一下,接著說,「我的意思是說,她對你跟對別人都差不多。她只是想讓別人看到伊爾維吉女士的那套巫術之道不管用。這就是她的風格!她不會說一句反對你的話,她就讓你得到你想要的。這就跟故事裡說的一樣。人人都知道如果你得到了你想要的東西,那麼事情一定會變糟。你希望得到一座小屋,你肯定會搞砸的。」

「我只需要再多一兩天去跟——」

「為什麼?你是一個擁有小屋的女巫。你本該能把事情處理好才對。如果做不到,那你為什麼要做?」

你也本該能把事情處理好才對,牧羊女!如果做不到,那你為什麼要做?

「所以你不打算幫我嗎?」安娜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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