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裁撤湘軍 七 恭親王東山再起

「拜見聖母皇太后。」待太監打起黃緞棉胎門簾後,醇郡王福晉輕移蓮步,跨進養心殿西後閣,跪在棉墊上,向斜靠在躺椅上的慈禧太后請安。

「快起來,柳兒。」慈禧坐起來,臉上泛起親熱的笑容,指了指身旁舖著大紅牡丹刺繡緞墊的瓷墩說,「坐到這邊來。」

醇郡王福晉柳兒站起來,坐到慈禧身邊的瓷墩上,笑吟吟地說:「姐姐這幾天益發漂亮了。」

「死丫頭,姐還有什麼漂亮不漂亮的,該漂亮的是你。」慈禧笑著說,臉上現出兩個淺淺的酒窩,微露兩排雪白細密的牙齒。這兩個迷人之處,正是她同樣生得花容月貌的妹妹所欠缺的。慈禧娘家只有這個比她小四歲的胞妹,她因為自己喜愛蘭草蘭花而被咸豐帝取名蘭兒,便依此將喜愛柳枝柳葉的妹妹取個小名叫柳兒。柳兒十七歲那年,慈禧剛生下了後來的同治皇帝。本來就受到寵愛,這下更加專寵了。一天,咸豐帝跟她談起七弟奕儇的婚事,她就趁勢提出了自己的妹妹。

出於對她的愛,咸豐帝連柳兒的面都沒見,就定下了這門親事。這樣,柳兒進了醇王府,成了醇王的正室夫人,滿語稱為福晉。慈禧姐妹的際遇,引起了社會上的轟動。人們談起歷史上楊貴妃姐妹的故事,再次生起「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的感歎!

柳兒雖不及姐姐的機敏幹練,卻也比一般女人有主見,能辦事。三年前,在熱河行宮那段驚心動魄的日子裡,肅順為獨攬大權,曾嚴密地監視兩宮太后的行跡,柳兒以特殊的身分出入宮中,為兩宮太后傳遞信息。終於通過醇王奕儇,聯絡了在京中主持外交的恭王奕訢,叔嫂合謀,廢除了輔政八大臣,實行兩宮垂簾聽政。柳兒實為這段歷史中一個神秘而重要的人物。也因為有這個功勞,慈禧對自己的胞妹更加刮目相看。丈夫死了,兒子還小,不諳世事,在這個世界上,慈禧最能推心置腹說話的人,便是妹妹柳兒了。這幾年,她常常召柳兒進宮。談話多為家事,也談些與普通女人無異的養兒育女、穿著打扮等瑣碎話題,間或也談及奕儇。

慈禧對奕儇的感情,自然超過對咸豐帝其他幾個兄弟,她很希望妹夫能成為她處理軍國大事的得力幫手。三年來,她委任他很多職務,一為加重他的權力,二為多給他以磨練的機會,尤其在罷黜了恭王的職務後,慈禧對奕儇更寄與重任。

孰料這個二十七歲的郡王與他的同父異母兄比起來,資質差得太遠了。他既沒有奕訢過人的才識,更缺乏奕訢閎闊的器局,頗使慈禧失望。上次召他與僧格林沁一起密謀如何對付湘軍,奕儇雖出了一些主意,但終不能令慈禧滿意,整個計劃還是她自己拿出來的。這時,她就想起賦閒在家的奕訢來。

在處理軍國大事上,奕訢遠比奕儇主意多而且穩重。前幾天,她要奕儇到恭王府去一次。今天召妹妹進宮,主要是想問問妹夫所掌握的關於奕訢的近況。

「六爺罷職以後,七爺一直想去看他,但又不敢去。後來姐姐說要他去瞧瞧,他很高興,第二天便去了。」柳兒細聲細語地說。

「對罷職一事,六爺說了些什麼?」慈禧輕輕鬆鬆地問,順手挑了一個精巧的西洋糖果給妹妹遞過去。

「一提起這事,六爺就很痛悔,說自己年輕不懂事,辜負了太后的信賴,對不起先帝。說著說著,還掩面哭了起來,七爺安慰了好一陣子。」柳兒慢慢剝開花花綠綠的玻璃紙,露出一枚魚形粉紅色透明糖果來,她仔仔細細地把糖果端詳一眼後,才輕輕塞進嘴裡。

「這些日子,有些什麼人去過恭王府?」對奕訢的態度,慈禧較為滿意,她還要更多地瞭解小叔子家居反省的情況。

「六爺說,除幾個自家兄弟外,旁人來恭王府,他一概不見,也不讓他們進王府。據九爺講,他也沒有見過多少人來恭王府拜訪他。」

孚郡王奕譓的王府離恭王府很近,他提供的情報應該是準確的。

「那麼,六爺這段時期在家裏做些什麼呢?」慈禧偏著臉問。窗外溫暖的陽光照在她兩把頭髮式上,狀如烏雲般的秀髮光亮可鑒。

「七爺問過他,六爺說唯閉門讀書而已。七爺看到六爺案桌上擺的是聖祖爺的御批、乾隆爺的御制詩和先帝的詩文。」

柳兒的這些回答,都與她從別的途徑上所瞭解的情況大致相合,慈禧很滿意。她站起來,滿面春風地對妹妹說:「跟我來,我帶你看看前些日子他們送給我的賀禮。」

十月初十,是慈禧的生日。她是一個很講臉面的人,又有貪財愛貨的癖好。咸豐帝在世時,每到這一天都要親自為她賀生,還要送她一點小東西,皇后也送她一兩件禮品,妃子們就更不消說了,人人都送她禮物。她把這些禮物珍藏好,一有空閒,便一件一件拿出來欣賞。每到這時,她便沉浸在一種難以言喻的喜悅之中。這兩年當了太后,地位高多了,生日期間,收到的禮物更多,但終因江南戰事未結束,不敢太舖張奢侈。

今年可不同,江寧收復了,心腹大患摘除了,滿蒙親貴、文武百官,莫不異口同聲稱讚這是託了太后的如天洪福和英明調度的結果,且又逢三十大壽,應該熱熱鬧鬧慶賀一番。於是宮中上自慈安太后,下至有頭面的宮女、太監、外官二品以上的大員及各省督撫、將軍、提督,人人都備了一份厚厚的禮物。從初六開始,禮物便一擔擔、一盒盒地抬進養心殿後閣。慈禧先看一下禮單,她覺得稀奇的,便看一看實物,一般的便揮手讓太監、宮女直接收起來。初八日起,宮中又唱起大戲,一連唱五天,初十為高潮。前前後後、宮內宮外緊張忙碌了十天,壽星自己也辛苦了十天。她的辛苦,是忙著看禮物,看戲,接受大家的祝賀。雖辛苦,但她異常興奮。她想妹妹雖貴為郡王福晉,很多東西也未必能看得到,便興致濃厚地帶著妹妹到她的珍寶室去。

姐妹倆走出寢宮,進入一條狹長的巷子,走到巷子的盡頭,又進了一座宮殿。宮殿不大,殿裏擺著一個接一個的書櫃。在一面繪著彩色山水圖案的牆壁前,姐妹倆停了下來。慈禧叫隨後跟著的太監對著壁端用力一推,居然推出一個門來。

柳兒吃了一驚,想不到神聖的紫禁城內竟然有這等詭秘的暗室。慈禧帶著柳兒進了門。這是一間不大的房子,四周再沒有門窗,光線和空氣都藉助屋頂的通氣孔而來。房子裏擺滿了一人多高的木架子。

「這是什麼殿?」柳兒問,她終於忍不住了。

「這是前明留下來的密室。朝廷有什麼機密大事,則在此殿內計謀。世祖爺、聖祖爺當年都用過,到乾隆爺時就再沒有用過了。那年先帝一時高興,領我到這間屋子裏來玩,又把開啟的暗號告訴了我。我現在就用它來珍藏珠寶。」

「姐姐,這太可怕了!」柳兒心惴惴地。

「知道了就不可怕。怕就怕皇宮裏還有這樣的密室,我們不知道,外人反而知道,那就可怕了。」走了幾步,慈禧又說,「柳兒,我真不願意長年待在這裡,當年先帝每去圓明園,我就高興得不得了。可惜,圓明園給洋鬼子燒掉了。」

「花點銀子把它恢復起來吧!」柳兒建議。

「是要修復的,只是前些年要對付長毛,國庫緊。現在長毛滅了,是到修園子的時候了。」

說著說著,姐妹倆走到屋中間。慈禧指著四壁木架說:「這裡面收藏著三千多盒珠寶首飾,全是他們這次送的,你今天也看不了這麼多。這樣吧,你信手到架子上拿下五盒來,這五盒就送給你。好不好,就看你的運氣了。」

「姐姐的東西哪有不好的,任哪一盒都是稀世之寶。」

柳兒興高采烈地看了好一陣子。只見每個盒子都是黃燦燦的,僅有大小之別,無精粗之分。柳兒隨手拿了五盒中等大小的盒子,慈禧叫太監捧著,然後一道出了這間神秘的房子,重新來到寢宮。

太監把五個盒子放到案桌上。慈禧笑著說:「看你的運氣如何?」說罷,自己動手打開一個。

這個盒子裏裝的是一朵美麗的牡丹花。醇郡王福晉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好看的首飾,比她後花園的真牡丹還要好看。她從姐姐手裏接過,細細地欣賞。這朵牡丹的花瓣全用血紅色的珊瑚薄片製成,四片綠葉子配的是碧綠的翡翠。那葉子雕得真好,對著窗戶一照,裡面細細的暗黑紋路都可以看得清楚。花瓣、葉片之間以頭髮絲般的細銅線連綴而成。柳兒越看越愛。

「把它別到髮髻上看看。」慈禧含笑說。

柳兒把牡丹花插在左邊髮髻上,問姐姐:「好看嗎?」

「好看。」慈禧很高興,彷彿仍是一個十六七歲在娘家做女的大姑娘。「你自己對著鏡子照照。」

柳兒走到玻璃鏡邊。鏡子裏那位臉龐端正、身材窈窕的少婦,在牡丹花的襯托下更顯得俏麗。

「插到右邊去,可能會更好看些。」慈禧走到妹妹身邊,把花插到她的右邊鬢髮上。柳兒看到玻璃鏡裏的形象更美了。

「姐姐,你真會打扮!」柳兒歡喜地問,「為什麼插到右邊要好看些呢?」

「傻丫頭,你沒看到你右邊的頭髮梳得太緊了嗎?」

真的,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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