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裁撤湘軍 四 江湖竊賊洩露了僧格林沁的軍事部署

下水船快,蕭本道在船上心急火燎地過了五天五夜後,這天下午,船來到安徽和州境內的浮橋鎮。浮橋鎮是長江上一個不大不小的碼頭,有幾個客人要下船,船老大把船泊在碼頭邊。蕭本道想到此去江寧只有二百多里的水路了,明天午後就可以趕到,緊張了幾天的心緒略微放鬆。他打開船艙的木板窗門,把頭伸出窗外,眺望浮橋鎮的市井。

正看得起勁的時候,放在膝蓋上用左手壓著的包袱突然掉到船板上,發出沉重的響聲。他趕緊扭過臉來,把包袱拾起,恰與一中年漢子打了個照面。那漢子是個離船上岸的客人,長得深目隆準,瘦高精幹,臉上露出一種莫測的笑容,對他說了句「對不起」,便繼續向前走,很快就踏過跳板,上岸去了。「看來是他不小心碰掉了我的包袱」。蕭本道心裡猜測。

他沒有多想,繼續看窗外的風景。

過一會,船開動了。又走了五十多里,天黑下來,船在離和州城只有十里路的橫江碼頭停泊。不少有錢的客人雇了車子。連夜趕到城裏去花天酒地,吃喝玩樂,也有人邀蕭本道。要是在往日,他必定會高高興興地去湊熱鬧,但眼下他沒有這個閒情。喝了幾杯寡酒,草草吃了夜飯後,便倒在舖位上睡著了。

不知什麼時候,蕭本道覺得自己身上似乎被觸動了一下。

他睜開眼,船艙裏一片漆黑。他摸摸腰間,不好,包袱被人盜走了!他的這個包袱很貴重。原來,就在九江碼頭船上,士兵們已發現木箱裏的秘密時,蕭本道本能地意識到這些木箱要換主人了。他趁人不備,在一個放金元寶的箱子裏悄悄地取出八個金元寶。這八個元寶大小不等,大的重半斤,小的也有二兩。他把這八個金元寶放在包袱裏,隨身帶著。這次去江寧,他也帶上了。他懊惱了片刻,猛然想起賊一定走得不遠,於是趕緊走出艙外。

空中掛著半個月亮,江面夜色迷濛,什麼也沒有。他轉過臉朝橫江鎮上看去,遠遠地好像有個黑影在移動。他擦擦眼角,睜大眼睛,仔細再看。那裏的確是一個人,正在沿著石磴向鎮上奔跑。「賊娘養的,竟敢偷到老子頭上來了,真正是太歲頭上動土!」蕭本道狠狠地罵了起來,縱身一跳,從甲板跳到岸上,抬起兩條飛毛腿追去。

蕭本道十七歲投奔湘軍,在軍營裏混了六年,練就了一身武功,也練就了一副膽量。追了一程,來到石磴腳下,那黑影已跑到石磴中部。蕭本道的腳步聲驚動了黑影,黑影回頭一看,知包袱的主人來了,便加快了速度。待蕭本道趕到石磴中部時,黑影已到頂部;蕭本道趕到頂部,黑影已沿著江邊的小路跑出一里之外了。

蕭本道決不甘心這八個金元寶就這樣眼睜睜地被人偷走。他運足氣,咬緊牙,加快步伐。漸漸地,快要與黑影靠近了。這時,遠處響起一聲雞鳴,天快要亮了。蕭本道想,若還不追上,天一大亮,就更難辦了。他又死勁跑一陣,看看只有十多丈遠了,便彎腰從路邊拾起一個鴨蛋大的卵石,向前面的黑影用力一擲。只聽得「哎喲」一聲,黑影仆倒在地。

蕭本道快步跑過去,口裏罵道:「狗日的,把包袱還給我!」他正要上前奪包袱。只見那黑影突然飛起一腳,直向他的頭踢來。他沒有料到這一著,幸而久歷沙場,反應快,頭一偏躲了過去。就在這一瞬間,那人一個鷂子翻身,倏地從地上躍起,站立在他的對面,兩手握拳,擺出了個架式。

晨光熹微中,蕭本道看出那人背後斜背著一個包袱,那包袱正是他的!他氣得咬牙切齒,伸出拳頭來朝那人心窩裏打去。那人早有準備,身子一閃,機靈地出現在蕭本道的左側,對著他的左肩猛擊一拳。蕭本道沒有防備,痛得鑽心。他暗暗稱讚此人拳術好,忍痛還擊。兩人你來我往,打了幾十個回合。蕭本道趁著對方一個空子,揚起右腿,向對方的胸脯猛踢過去。可惜蕭本道近來耽於女色,腿腳無力,對方飛起一掌,向他的腳趾砍來。蕭本道一陣疼痛,幾乎站不住了。

連吃了兩次虧,蕭本道知對方武功很好,硬打硬拚敵不過,便使出他蕭家的祖傳絕招——點穴術來。他看看天色,尚未過寅時,遂盯著對方左胸上部的中府穴。那人見蕭本道打不過他,兩隻拳越打越凶。蕭本道佯作招架不住,步步後退。

那人開始大意了,拳出手也變得慢了。蕭本道瞄準他疏慢的瞬間,猛地豎起右手食指,直朝那人左肩下刺去。只聽見那人哇地叫了一聲,便仰天倒地昏迷過去。這時,東方已現出灰白色,天濛濛亮了。

蕭本道罵了一句「賊娘養的」,便彎腰去解那人肩上背的包袱。藉著晨光,他終於看清楚了,此人正是昨天下午在浮橋鎮下船時碰掉他包袱的那個漢子。他突然明白,這是一個極有經驗的江湖竊賊,憑著包袱掉在艙板上發出的響聲,就已經弄清包袱裏的東西,再來半夜行竊。想到這裡,他搬起一塊石頭,向此人的腦袋砸去,一看那人深目隆準,相貌不俗,且武功極好,他又不忍心了。

蕭本道雖為湘軍軍官,其實本性與綠林好漢、江湖竊賊相差無幾。在他的觀念裏,盜竊別人的財物並非可恥的行為。

假若他身邊無錢,又急需錢用的時候,他也可能做出攔路打劫、偷雞摸狗的事來。現在,當這個竊賊倒在自己的面前,包袱已到手的時候,他又起憐恤之心。他丟掉石頭,一眼瞥見那人上衣袋裏有一塊鼓鼓的東西。他將那東西掏出,原來是一塊木牌。牌上用火燙出一行字:蒙古科爾沁親王僧格林沁帳下都司銜守備雲格。蕭本道一驚:此人竟是僧王手下的一名軍官!轉而又想,僧王駐軍山東,此人為何到江南來了,不如把他救醒,問個詳細。他把木牌收起,在那人臍下關元穴上以手掌用力一推。一會兒,那人甦醒過來,想爬起,卻渾身無力。蕭本道把他扶到一棵樹邊,讓他靠著樹幹坐定。那人說:「好漢本事高強,我瞎了眼,一時見財起意,不該偷好漢的包袱。」

蕭本道說:「你的功夫也不錯,我看你是個人才,不計較你,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李雲。」

「一向做些什麼事?」

「也沒有個定準,跑跑買賣,幫人做做雜事,只要有錢賺,什麼事都幹。」

「哈哈哈!」蕭本道大笑起來,「你莫在我面前裝傻了,你看看這個。」

說著,亮出了木牌。那人大驚,下意識地摸摸衣袋,衣袋空空的。

「好漢既然已知我的身分,木牌還是還給我吧。」

「還給你不難,不過,你得將一切從實告訴我。」

「好漢要我說什麼?」雲格為難地問。

「我問你,你是從哪裏來的?如今要到哪裏去?」

「我是從江西南昌來的,如今要到安徽滁州、泗州一帶去會僧王。」

「我聽說僧王駐在山東濟寧,你怎麼去滁州、泗州一帶去找他?」蕭本道覺得奇怪。

「好漢不知,僧王奉太后、皇上之命,已從山東南下了。」

蕭本道心想:他南下做什麼?近期並未聞安徽北部有大的軍事行動。又問:「你這次到南昌做什麼?」

「為僧王遞一份緊急公文給江西巡撫沈葆楨。」

一提起沈葆楨,蕭本道就恨意頓起。這幾天在船上,蕭本道天天思忖著在九江被查封的事。若真的是搜查打劫王爺府庫的強盜,為什麼沿途未聽到一點風聲,更未見哪個來碼頭查詢?第一批人打發走後,又來第二批,停泊在碼頭上的上百條船,只有他家的這條船出了事。這不明明是衝著他家而來的嗎?沈葆楨為什麼要這樣和他家過不去呢?背後是不是有人在支持、指使呢?當蕭本道一聽說僧格林沁有信給沈葆楨時,他馬上把僧格林沁與此事聯繫起來了。作為湘軍的一名軍官,他知道僧格林沁一貫仇視湘軍。如此看來,是那個蒙古親王在指使沈葆楨查封他家的船了。蕭本道決心趁此時機,把這樁事弄出個究竟來。

「大哥,你身為僧王帳下的守備,卻來偷我的包袱,看來你是手頭短缺。」蕭本道解開包袱,從中取出一個二兩重的金元寶遞過去,「拿去用吧!」

「這是你辛苦積攢的財產,我不能要。」在蕭本道豪爽的氣度面前,雲格為自己的偷竊行為而羞愧。

「大哥,你這就小家子氣了。」蕭本道把金元寶硬塞進雲格的衣袋,「天下金銀財寶,本沒有固定的主人,說什麼你的我的,這個元寶,先前不也是別人的嗎?」

這兩句痛快的話,說到雲格的心窩裏去了。他感動地說:「我真是有眼無珠,不知兄弟你是這樣一條輕財重義的好漢。我要如何贖回我的罪過呢?」

「不必言贖罪,你告訴我,僧王要你送的是件什麼公文,他為何又要南下。」

雲格望著蕭本道的眼睛,沒有回答。過一會兒,他反問道:「兄弟,你是做什麼的?」

「我嘛,實話對你講吧!」蕭本道咧開嘴巴,爽朗一笑,「我比不上你,是堂堂朝廷武官,我是長江上的私鹽販子。不過,幹的事雖不光明,為人卻是磊落的,生性愛英雄事業,喜聞軍國大事。」

「豪傑!」雲格伸出大拇指稱讚。他轉了一下眼睛說,「僧王送給沈中丞的公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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