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章 蜂王

大約一個星期後的下午,蒂凡尼去看望威得韋克斯奶奶。

因為是坐掃帚飛去的,所以十五英里的路不顯得遙遠。由於蒂凡尼仍然不喜歡飛行,所以是勒韋爾小姐看不見的那部分帶著她一起飛的。

蒂凡尼平卧在掃帚上,雙手、雙腿、膝蓋,還有耳朵,要是可能的話,都緊緊地貼住了掃帚柄。她手裡拿了一隻用來裝嘔吐物的紙袋子,因為沒有人會喜歡從天空中落下來的不知從哪來的嘔吐物。她還拿了一隻大麻袋,很小心地拿著它。

她始終閉著眼睛,直到聽見耳旁沒有了呼嘯之聲,而四周的聲音告訴她多半已經離地面很近了,她才睜開了眼睛。事實上,勒韋爾小姐非常體貼,她從掃帚上下來時因為雙腿抽筋而摔倒了,可掃帚正好停在一片厚厚的苔蘚上。

「謝謝你。」她站起身時說。對你身邊看不見的人禮貌一些總是有好處的。

她穿了一條新裙子,和那件舊裙子一樣,也是綠色的。受到勒韋爾小姐關於善行、責任和贈予的精神的感召,如今她也在熱心地為人們忙碌著。她用四碼上好的布料,花上好幾個小時做了一件小孩的衣服(送給奎克莉小姐剛出生的私生子),還把那件黑色的羊毛斗篷送了人(多虧蒂凡尼,亨特夫人的腿可好多了)。等我老了,我也要穿「午夜時光」斗篷,她決定說,但是現在,她經歷的黑暗已經夠多了。

她環視著這片山谷一側的空地,三面環擁著橡樹和埃及榕樹,只留下一面通往山腳,山下是一片開闊的田園風光。榕樹落下的種子飄著,徐徐地飛過一片小花園。雖然近旁有幾隻山羊在吃草,花園卻沒有圍上籬笆。要是你奇怪山羊怎麼就不吃花園裡的草兒呢,那你可就忘記了是誰住在這兒。花園裡有一口井。當然,這兒還有一座農舍。

如果伊爾維吉夫人瞅見了這座農舍,她是絕對不會讚許的。這農舍就像故事書里描寫的那樣,東牆倒西牆歪的,屋頂上的茅草像一大蓬亂髮在不停地往下落著,還有那根煙囪,七扭八彎地變了形。要是你以為「薑餅小屋」已經是再可怕不過的屋子,那麼這一座可比那也好不了多少。

「在森林深處的一座農舍里,住著一個邪惡的老巫婆……」

正像童話故事裡寫的那樣,面前就是這樣一座兇險可怕的農舍。

威得韋克斯奶奶的蜜蜂養在小屋一側的牆腳下,有一些是用舊稻草做成的蜂窩,多數是修補過的木製蜂箱。即使在這一年的冬天裡,這些蜜蜂照舊活躍地嗡鳴著。

蒂凡尼走過去想瞧一瞧,蜂群如一股黑流般湧出,成群的蜜蜂飛向蒂凡尼,形成了一根蜂柱。

蒂凡尼笑了:蜂群在她面前組成了一個女巫的形狀,數千隻蜜蜂一同停留在空中。她舉起右手,蜜蜂女巫也舉起了它的右手,組成右手形狀的那些蜜蜂嗡嗡叫著飛到了半空中。她轉一個圈,它也跟著轉一個圈,蜜蜂們細緻地模仿她衣裙旋轉和飄動的模樣,最邊上的那些蜜蜂忙亂地嗡嗡直叫,因為它們需要飛行的距離最大。

她小心地放下手中的大袋子,朝蜂群伸出手去。又是一陣翅膀扇動的嗡嗡聲,剎那間蜂形散開了,轉瞬間在稍遠處重新組成了一個女巫。這一回,它也伸手指著她,逗留在指端的蜜蜂正對著蒂凡尼的指尖。

「我們跳舞好嗎?」蒂凡尼問。

在到處飄飛著種子的空地上,她繞著蜂群跳起了舞。蜂群亦步亦趨地學著她的樣兒。逗留在指端的蜜蜂嗡嗡叫著跟著她的手指移動著。她旋轉,它們也旋轉,不過總有幾隻蜜蜂跟不上,急急地追趕著。

後來它舉起了雙臂,朝著相反的方向轉了一個圈,那些在外圍的蜜蜂像裙擺一樣散開了。它自個兒在學跳舞呢。

蒂凡尼笑了,她也跟著這麼做了。蜂群和女孩在空地上旋轉著,舞蹈著。

她感覺是那麼快樂,她不知道自己從前有沒有這麼快樂過。金色的陽光、飛落的花苞兒、舞蹈著的蜜蜂……一切都意味著一件事:這是一個和黑色沙漠截然不同的世界。這兒,到處都是陽光,連她的內心都被照亮了。她想像著她在空中俯視著自己,看見自己和嗡鳴的蜂群一起旋轉著跳舞,陽光照射在蜜蜂身上,閃耀著金色的光芒。享受著這樣的美好時刻,她感到經歷的所有一切都得到了補償。

這時蜜蜂女巫向她湊過身,千百雙寶石般小小的眼睛一齊望著她。從蜂群中央,傳出了幽幽的笛聲,蜜蜂倏地逃散開了,嗡嗡作響地飛過了空地,消失了。現在,只有榕樹的樹籽還在飄飛著。

蒂凡尼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啊哈,有人看到的話,會覺得那很嚇人的。」她身後的一個聲音說。

蒂凡尼沒有馬上轉過身。她先說了一聲「下午好,威得韋克斯奶奶」,然後才回過頭來。

「你也這樣做過嗎?」她問,依然還沉醉在喜悅中。

「見面就問人問題可是很失禮啊,你還是先進屋喝杯茶吧。」威得韋克斯奶奶說。

你很難想像居然會有人住在這種地方。火爐邊有兩把椅子,其中有一把是搖椅。桌子邊也有兩把椅子,不是搖椅,卻也搖搖擺擺的,因為它們腳底下是凹凸不平的石頭地面。房間里還有一個碗櫃,壁爐前面有一塊破舊的地毯。掃帚斜靠在牆角里,邊上的一塊布下面蓋著一個尖尖的神秘物體。樓梯又窄又暗。除此之外,屋裡再也沒有什麼別的東西了,沒有一樣閃閃發亮的東西,沒有一件新東西,沒有任何一樣多餘的東西。

「是什麼原因,使我榮幸地得到了這次光臨?」威得韋克斯奶奶一邊問,一邊從爐火上拎起一把被煤煙熏得黑乎乎的水壺,往一隻同樣黑乎乎的茶壺裡倒滿了水。

蒂凡尼打開她帶來的大袋子:「我來歸還你的帽子。」

「啊,」威得韋克斯奶奶說,「是嗎?為什麼呢?」

「因為這是你的帽子。」蒂凡尼把帽子放到桌上說,「謝謝你把它借給了我。」

「我猜想,有很多年輕的女巫情願用她們的上顎卷牙來換取我的一頂帽子。」威得韋克斯奶奶手拿著那頂破舊的帽子說道。

「是這樣的。」蒂凡尼說,不過她沒有說「那其實是上顎犬牙」,而只是說,「但是我認為每個人必須找到她自己的帽子。我的意思是說,適合她們的、屬於她們自己的帽子。」

「我瞧你戴的這頂帽子是從商店裡買來的。」威得韋克斯奶奶說,「摩天樓,上面有一些星星。」她又添上了一句。「星星」這個詞的語氣里有一股強烈的酸意,酸得能把銅給熔化了,流過桌面,流過地板,一直流到地窖里,熔化掉更多的銅。

「星星讓你覺得這帽子更具魔力了,是嗎?」

「我……買的時候是這麼想的。眼下戴著它還行。」

「一直等到你找到屬於你的帽子。」

「是的。」

「不是我這頂?」

「不是。」

「好的。」

老巫婆穿過屋子,走到牆角,一把扯下那塊蒙在神秘物體上的布。原來那下面是一根大尖木頭,大小和放在架子上的一頂尖頂帽一般大小。那上面有……一頂完成了一半的帽子,硬挺的黑布被細柳條和別針固定在模子上面。

「我的帽子都是我自己做的,」她說,「每年做一頂。接受我的忠告吧,沒有一頂帽子能比得上你自己親手製作的帽子。我給布料上漿,還加了一種特殊的材料,使它能夠防水。在自己做的帽子里能添加一些讓人驚異的東西。不過你來不是為了談論帽子的吧。」

蒂凡尼終於提出了自己的問題。

「之前發生的是真的嗎?」

威得韋克斯奶奶倒了一杯茶,接著拿起茶杯和碟子,小心地往碟子上倒了點茶水。她小心地拿著碟子,好似這是一件重要而精細的工作似的,然後輕輕地吹著碟子里的水。她慢慢地、平靜地做著這些事,蒂凡尼竭力掩飾著她的不耐煩。

「蜂怪沒有再出現吧?」奶奶問。

「沒有。但是……」

「那時候你的感覺是怎樣的,當那一切發生的時候?你覺得那是真的嗎?」

「嗯……」蒂凡尼回答,「我感覺到的不只是真實。」

「啊,那就對了。」奶奶說著啜了一小口茶,「這就是答案——那不是真的,也絕不是假的。」

「那就像一場夢,你就要醒過來了,你能控制那個夢,」蒂凡尼說,「如果我小心地控制,那個夢就繼續地做下去。那就像我想讓自己升到空中,我就使勁地拉我的鞋帶。那就像我給我自己講了一個童話故事——」

奶奶點著頭說:「一直都是故事。一切都是故事,真的。太陽每天升起是一個故事。每一個事物都有它的故事。改變故事,就改變了世界。」

「打敗蜂怪,你是有一個計畫的,是嗎?」蒂凡尼問,「請告訴我。我必須知道。」

「計畫?」奶奶無辜地說,「我的計畫就是讓你獨自對付它。」

「真的嗎?那麼如果我失敗了,你要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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