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9

最最親愛的母親[卡蘿蔔寫道]說到不可思議的事兒,昨晚一條龍燒掉了我們的總部,可瞧啊,人家又給了我們個更好的。現在的總部在一個叫瑟尤多場的地方,就在歌劇院的正對面。科壟軍士說咱這可是一步登天了,並且命令喏比不準老盤算著倒賣屋子裡的家什。一步登天是個比喻,我正在學習這些東西。比喻就像是扯謊,但是更有裝飾性。現在的屋子裡有真正的地毯可以往上頭吐唾沫。今天有人想搜查我們的地窖,來了兩次,他們在找龍,這簡直不可思議。他們還挖人家的茅房、搜人家的閣樓,這簡直就像發高燒。真的,大家都沒空干別的了。科壟軍士說,一條龍正在熔化街道,這時候你出去巡邏,嘴裡喊著十二點,一切安好,你會覺得自己有點二。

我已經從帕姆夫人家搬出來了,因為我們的新房子有好幾十個卧室。大家都很難過,她們還給我做了個蛋糕,但我覺得還是這樣最好,儘管帕姆夫人從沒收過我房租,但考慮到她是個寡婦,又有那麼多好女兒要養活,再加上嫁妝什麼的。

另外那隻猩猩經常過來看它的書找到了沒有,我跟它成了朋友。喏比說它是個滿身虱子的白痴,因為它跟他玩瘸子洋蔥先生的時候贏了他十八塊錢。癘子洋蔥先生是一種賭牌的遊戲,我從來不玩,而且我跟喏比講了《賭博(管理)法案》。他叫我吃屎去。我認為這違法了1389年的《禮儀條令》,但我決定謹言慎行。

魏姆斯隊長病了,有位女士在照顧他。喏比說誰都知道她腦子不正常,但科壟軍士說這只是因為跟許多龍住在一棟大房子里,還說她身價百萬,隊長這回幹得漂亮,可算是把地基打紮實了。我不大明白這跟修房子有什麼關係。今早我跟蕊德去散步,帶她看了城裡許多富有趣味的鐵製品。她說這非常有意思,還說我跟她見過的任何人都很不一樣。愛你的兒子,卡蘿蔔。吻你。

另:薄荷過得還好吧?

他認真折好信紙,把它塞進信封里。

「太陽落山了。」科壟軍士道。

卡蘿蔔從封口的蜂蠟上抬起頭來。

「也就是說很快就要到晚上了。」科壟精確地繼續闡發。

「是的,軍士。」

科壟伸出一根手指撫過自己的領子。他的皮膚澀得厲害,這是早上認真擦洗的成果,但人們依然跟他保持著充滿敬意的距離。

有些人生來就是做統帥的,有些人要靠後天努力,還有一些是逼不得已,軍士此刻就被收進了最後這一類,並且正為此悶悶不樂。

很快,他知道自己很快就必須說,時間到了,他們該出去巡邏了。他不想出去巡邏。他想去什麼地方找個舒服的地下室。然而責任在召喚——如果他負責,他就不能不去做。

他煩惱的不是身為統帥那種高處不勝寒的感覺。他擔心的是身為統帥被活活烤焦的感覺。

他還知道一件事:假如他們不趕緊想出法子對付這條龍,那麼王公準會不高興。而每當王公不高興的時候,他就會變得非常民主:他會找到各種複雜而痛苦的方法,把自己的不高興傳播得儘可能既深且廣。責任,軍士暗想,這真是一個可怕的東西。被嚴刑拷打也一樣。在他看來,此刻這兩個事實正迅速向彼此靠攏。

因此當看到一輛小馬車停在門口時,科壟實在大大鬆了一口氣。馬車很舊很破,門上有一個褪色的紋章。車背後的那句話看上去則要新得多:愛龍的人喂嘿。

魏姆斯隊長從車裡下來,一面走一面齜牙咧嘴。跟在他身後的那人軍士也認識:瘋女人西碧爾·蘭金。在隊伍最後乖乖跳下馬車的是一條小——

科壟軍士此刻太過緊張,對大小已經失去了概念。

「天哪,簡直不敢相信!他們就這麼把它逮住了!」

喏比從角落裡的牌桌上抬起頭來——他仍然沒鬧明白,在一種依賴技術和虛張聲勢的遊戲里,想贏過一個永遠保持微笑的對手幾乎是不可能的。趁他分心,圖書管理員從最底下偷了好幾張牌。

「別傻了,不過是條澤龍。」喏比說,「她人還不錯,西碧爾小姐。一位真正的淑女。」

他的兩個同事扭頭盯住他。這難道是喏比在說話?

「你們倆趕緊收起那副蠢樣子。」他說,「我為什麼就不該認得出誰是淑女?她給我喝了茶,茶杯像紙一樣薄,還有根銀茶匙。」喏比活脫脫是個透過社會階級差異的藩籬窺見了另一邊景色的人,「而且我把它還給她了,所以你們兩個不用再這麼看著我!」

「你休息的時候晚上究竟做些什麼?」科壟問。

「不關你事。」

「你真的把勺子還給她了?」卡蘿蔔問。

「沒錯我該死的已經還了!」喏比怒髮衝冠。

「立正,夥計們。」軍士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魏姆斯和蘭金小姐走進屋裡。魏姆斯看看自己的手下,眼睛裡一如既往地充滿了無可奈何的聽天由命。

「我的小隊。」他嘟囔道。

「好一支隊伍。」蘭金小姐道,「我們英勇的士兵,唔?」

「至少是兵沒錯。」魏姆斯回答道。

蘭金小姐滿臉鼓勵的微笑。這在三個衛兵中間引起了一陣奇異的騷動。科壟軍士憑藉著意志力,挺起的胸脯居然超過了自己的啤酒肚。卡蘿蔔通常佝僂著的後背也直了。喏比全身散發出士兵的風範,雙手在身側垂直向下,拇指正對前方,雞胸鼓得無比厲害,他的雙腳幾乎離開了地面。

「我總是想,有了這些勇士的守護,我們都可以睡得更安心些了。」蘭金小姐安詳地從列隊的士兵身前走過,彷彿微風底下一艘裝載寶物的巨大帆船,「這又是誰?」

大猩猩是很難立正的。他的身體大致能領會這層意思,但他的皮膚不行。然而圖書管理員盡了最大努力,他在隊伍最後站成恭恭敬敬的一堆,敬禮的姿勢極其複雜,沒有四英尺長的胳膊絕對無法達到這樣的效果。

「是便衣,女士。」喏比聰明地說,「特種猩猩部隊。」

「很有魄力,的確非常有魄力。」蘭金小姐道,「你當猩猩多久了,可愛的軍人?」

「烏克。」

「幹得漂亮。」她轉向魏姆斯。隊長滿臉難以置信的表情。

「這也是你的功勞。」她說,「這樣一群優秀的軍人——」

「烏克。」

「——靈長類。」蘭金小姐糾正道,銜接幾乎天衣無縫。

此刻衛兵們覺得自己彷彿單槍匹馬征服了遠方的一個省份,剛剛凱旋。事實上,如果借用蘭金小姐慣用的說法,他們感覺精神高漲得厲害,而這種感覺同他們通常的狀態隔了好幾個大陸都不止。就連圖書管理員也心情不錯,這還是他頭一次在有人對他用到「人」字的時候沒有大發議論。

一種強烈的化學品氣味和滴水的聲音促使他們四下打量起來。

好娃娃·鋪蓋卷·毛石頭蹲在地板上,有些難為情地裝出無辜的樣子。它旁邊的地毯上有團類似污漬的東西,不過那實際上應該算是地板上的一個洞。洞的邊緣有幾縷輕煙緩緩升起。蘭金小姐嘆口氣。

「別擔心,女士。」喏比高高興興地安慰她,「一下子就能打理乾淨。」

「恐怕它們激動的時候經常這樣。」她說。

「你的這個小傢伙真是不錯,女土。」喏比陶醉於剛剛發現的社交體驗。

「它不是我的。」她說,「現在他屬於隊長了。或者你們大家。就像個吉祥物。它名叫好娃娃·鋪蓋卷·毛石頭。」

好娃娃·鋪蓋卷·毛石頭以十足的堅忍承受著這個名字的壓力,它對著桌腿吸吸鼻子。

「它看起來更像是我哥哥埃勒。」喏比下定決心,要厚著臉皮把可愛裝到底,「一模一樣的尖鼻子,請允許我這麼說,尊敬的女士。」

小東西正在探索新環境。魏姆斯看看它,知道事情已經無法挽回,從今往後它就是個埃勒了。埃勒試驗性地咬口桌腿,嚼了幾秒鐘,把渣吐出來,然後蜷起來開始睡覺,「它不會把什麼東西點著吧,對嗎?」軍士焦急地問。

「我想不會。它似乎還沒有鬧明白自己的噴火輸氣管究竟有什麼用。」蘭金小姐道。

「不過說到放鬆,你簡直沒什麼可以教它的。」魏姆斯說,「好吧,軍人們……」

「烏克。」

「我不是在跟你講話,先生。這東西在這兒幹嗎?」

「呃。」科壟軍士急忙解釋,「我,呃……你瞧,你又不在那啥的,咱很可能人手不夠……卡蘿蔔說這完全符合法律什麼的……我讓他宣了誓,長官。就是這猩猩,長官。」

「讓他宣誓幹嗎,軍士?」

「成為特別巡警,長官。」科壟漲紅了臉,「你知道,長官,相當於市民警衛隊。」

魏姆斯高舉雙手,「特別?見鬼,獨一無二還差不多!」

圖書管理員朝魏姆斯露出燦爛的笑容。

「只是暫時的,長官。就這一陣子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