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亡靈之書 六

他倆爬上房頂時,先前的微風似乎更強了些。而且也更熱了,空氣還是那麼乾燥。

河對岸已經有一兩座老金字塔開始噴溢,但它們看上去都很虛弱,有點兒不對勁兒。

「我覺得痒痒。」普特蕾西說,「怎麼回事?」

「大概會有場暴風雨。」特皮克望著對岸的大金字塔。它的黑色越發濃烈了,在夜色中彷彿一個顏色更深的三角形。在它的底座周圍有許多人影跑來跑去,就好像望著瘋人院熊熊燃燒的瘋子。

「暴風雨是什麼?」

「很難形容。」特皮克心不在焉地說,「你能看清他們在那邊做什麼嗎?」

普特蕾西眯著眼睛往河對岸看過去。

「他們在忙。」她說。

「我倒覺得更像是驚慌失措。」

又有幾座金宇塔開始噴溢,然而那光芒並沒有直衝雲霄,反而搖曳著前後擺動,就好像有無形的大風刮過似的。

特皮克振作精神,「來吧。」他說,「咱們先送你離開這兒。」

「我早說應該今晚封頂。」普塔克拉斯普·二乙抬高嗓門,力壓金字塔的尖叫,「現在我沒法再讓頂蓋飄上去了,那上頭的波動肯定強得要命。」

白天凝結的冰塊正從黑色的大理石上融化,此刻,金字塔表面已經暖呼呼的了。二乙心煩意亂地望著支架上的壓頂石,又看看還穿著睡衣的哥哥。

「父親在哪兒?」他問。

「我派了咱們的一個分身去叫他。」二甲道。

「誰?」

「你的一個分身,其實是。」

「哦。」二乙繼續盯住壓頂石,「其實它並不很沉。」他說,「咱們倆就能把它抬上去。」他給了哥哥一個探究的眼神。

「你瘋了不成?派工人去。」

「他們早都逃了……」

下游又有一座金字塔企圖噴溢,它噼啪作響,然後發出一聲尖叫,參差不齊的光芒從空中划過,墜落在大金字塔的塔頂附近。

「它開始干擾其他金字塔了!」二乙喊道,「快來,我們必須讓它釋放能量,沒別的辦法!」

他們沿著金字塔側面的木梯往上爬,剛走了三分之一,塔里突然冒出道藍色「之」字形閃光,噼噼啪啪地擊中了一尊斯芬克斯的石像。它上方的空氣熱得開了鍋。

兩兄弟合力搬著壓頂石,踉蹌著爬上腳手架,他們周圍的灰塵不斷被氣流卷出各種奇異的形狀。

「你聽到了嗎?有動靜。」二乙道,這時兩人才好不容易爬上第一層平台。

「什麼,你是指時空的材質被碾壓的聲音嗎?」二甲問。

建築設計師瞅了哥哥一眼,目光中帶著些許欽佩——會計嘴裡能說出這樣的話來實在不同尋常。但他很快又恢複到之前那種略顯恐慌的神情。

「不,不是那個。」他說。

「嗯,那就是大氣被迫忍受殘忍的折磨的聲音?」

「也不是那個。」二乙莫名有些心煩,「我指的是那種嘎吱嘎吱的聲音。」

又有三座金字塔釋放了自己的能量,它們在頭頂翻騰的雲霧中嘶嘶作響,湧入兩人上方的黑色大理石。

二甲道:「我可沒聽見。」

「我覺得是從金字塔裡頭來的。」

「哼,你要願意大可以把耳朵貼上去,反正我是不準備那麼干。」

風暴吹動腳手架。他們緩緩爬上另一架梯子,沉甸甸的壓頂石在兩兄弟之間不住地擺動。

「我早說咱們不該接這活兒。」會計嘟囔道,壓頂石緩緩滑到了他腳趾頭上,「我們根本不該修這東西。」

「哦,閉嘴吧,只管把你那頭抬好,行不?」

就這樣,普塔克拉斯普兄弟爬上無數架晃晃悠悠的梯子,一路吵吵鬧鬧地朝大金字塔頂端進發。與此同時,蒂傑河岸邊那些規模較小的金字塔接二連三地釋放能量,一道道噝噝作響的時間不斷劃破夜空。

也就在這時候,世上最偉大的數學家正趴在王宮下方的廄舍里反芻,胃脹氣讓他覺得挺舒服。他突然停下來,因為他意識到數字遇上了大麻煩。所有的數字。

駱駝鼻孔朝天瞥了特皮克一眼。它的表情明確無誤地傳達著一個信息:在世上所有它最討厭的騎手裡,特皮克榮列榜首。不過駱駝看所有人其實都是這副神情。它們對待人類的態度十分民主:它們憎恨其中的每一個成員,無論其地位高低、宗教信仰如何。

這頭駱駝似乎在嚼肥皂。

特皮克心煩意亂地瞅了一眼長長的皇家廄舍,過去這裡曾有一百頭駱駝。現在他願意用整個世界換一匹高頭大馬,哪怕是一匹小馬駒他也願意拿一塊中等面積的大陸來交換。然而廄舍里只剩下幾輛發霉的戰車(那是曾經的輝煌的遺迹),一頭年邁的大象(天曉得它為什麼會出現在這地方),還有就是這頭駱駝。它看起來像是效率極其低下的動物,膝蓋都快磨穿了。

「好吧,就是它了。」他對普特蕾西說,「我不敢在夜裡渡河,不過我會想辦法把你送過邊境。」

「鞍子是那樣放的嗎?」普特蕾西問,「看上去古怪得很。」

「這是個古怪的動物。」特皮克道,「我們要怎麼爬上去?」

「我見過人家騎駱駝。」她回答,「好像是用一根大棍子使勁打它們來著。」

駱駝跪下來,得意洋洋地瞅她一眼。

特皮克聳聳肩,他過去打開通向外面的大門,結果正好對上五個衛兵的臉。

他一步步往後退,他們則步步緊逼。其中三人拿著沉甸甸的蒂傑弓,這東西能射穿大門,或者把飛奔而來的河馬變成一堆三噸重的移動烤肉串。衛兵們還從未對人類同胞使用過這種武器,不過他們看上去似乎很願意放手一試。

衛隊長拍拍其中一個衛兵的肩膀,「去通知高階祭司。」他又瞪著特皮克道,「放下所有武器。」

「什麼,所有武器?」

「對。所有武器。」

「那怕是要花上不少時間呢。」特皮克謹慎地說。

「並且把手放在我能看見的地方。」

「如果你非要這樣,咱們可真要陷入僵局了。」特皮克試探道。他的目光依次落在幾個衛兵身上。特皮克學過許多種空手格鬥的技巧,但它們都有一個先決條件:對手沒有拿弓對著你、準備你一動就把你射穿。不過他大概可以往側面撲去,一旦躲到廄舍背後他就可以慢慢找機會……

但這樣一來難免要把普特蕾西暴露給對方。再說了,他又怎麼好跟自己的衛兵作戰呢?哪怕對於國王來說這也是難以接受的行為。

衛兵背後有些動靜,很快迪奧斯飄然而至,舉止安詳,不可阻擋,活像是月食。他手持火把,火光在禿頭上印下狂野的光斑。

「啊。」他說,「歹徒終於捉拿歸案。很好。」他朝衛隊長點點頭,「把他們扔給鱷魚。」

「迪奧斯?」特皮克道。兩個衛兵放下弓,氣勢洶洶地朝他衝過來。

「是你在說話?」

「你知道我是誰,夥計。別傻了。」

高階祭司舉起火把。

「在這個問題上你可算是勝我一籌,小子。」他說,「當然這不過是個比喻。」

「這一點兒也不好笑。」特皮克道,「我命令你告訴他們我的身份。」

「如你所願。這個刺客,」迪奧斯的聲音就像氧氣噴槍,滾燙而鋒利,「殺死了國王。」

「見鬼,我就是國王。」特皮克道,「我怎麼可能殺了我自己?」

「我們不是傻子。」迪奧斯道,「這些人很清楚,國王不會趁著夜色在王宮裡鬼鬼祟祟,也不會勾結被判有罪的犯人。現在我們需要弄清的問題就只有一個:你把國王的屍體怎麼樣了?」

他的眼睛直盯著特皮克,這時特皮克意識到高階祭司的的確確是瘋了。這是一種十分罕見的瘋症,病因是活得太久,又要在這麼長的時間裡時刻留神保持神志清醒,結果卻讓保持清醒的習慣漸漸蝕刻了大腦,造成了瘋狂。不知道他究竟多少歲了?特皮克暗想。

「這些刺客都極其狡猾。」迪奧斯道,「你們小心應付。」

只聽祭司身旁「啪嗒」一聲,普特蕾西拿趕駝棒砸他,不過欠了些準頭。

等大家的目光從棍子上轉開,特皮克已經消失了蹤影,之前站在他身邊的衛兵呻吟著緩緩倒地。

迪奧斯微微一笑。

「抓住那女人!」他喝道。衛隊長一個健步抓住了普特蕾西,女孩並沒有掙扎。迪奧斯彎腰拾起趕駝棒。

「外邊還有更多的衛兵。」他說,「我敢說你會想明白的。為你自己著想,還是投降的好。」

「為什麼?」陰影里的特皮克從靴子里摸索出自己的吹矢筒。

「如此一來我們就可以按照國王的命令把你們扔給神聖的鱷魚。」迪奧斯道。

「多麼值得期待,呢?」特皮克飛快地把各個零部件接到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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