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亡靈之書 三

特皮克抓緊了寶座的扶手,對高階祭司怒目而視。

「但那隻不過是一種友好的表示,沒別的。在我們那兒……」

「所謂你們那兒,陛下,就是這兒!」迪奧斯的聲音雷霞萬鈞。

「可是,天哪,把它切掉?這也太殘忍了!」

迪奧斯上前一步,聲音又變得像平時一樣油滑。

「殘忍嗎,陛下?可是我們會切得非常仔細,還有專門的藥物可以止痛。他肯定能活下去。」

「可是為什麼非得這麼做不可?」

「我已經解釋過了,陛下。再用那隻手做任何事,都是對它的褻瀆。他這人十分虔誠,對此一清二楚。你看,陛下,你是神,陛下。」

「但你就能碰我,僕人也可以!」

「我是祭司,陛下。」迪奧斯溫和地說,「而僕人擁有特別豁免權。」

特皮克咬住嘴唇。

「這太野蠻了。」

迪奧斯的表情毫無變化。

「不能這麼做。」特皮克道,「我是國王,我禁止你們這樣做,你聽明白了?」

迪奧斯彎下腰去。特皮克認出那是第四十九號:驚駭的蔑視。

「噢,一切智慧的源泉啊,您的意願自然會實現。不過,當然了,那人或許會自己悄悄——請原諒我的表達方式——動手。」

「你什麼意思?」特皮克斥道。

「陛下,假如他的同伴沒有阻攔,他早就自己把手割下來了。用鑿子,據我所知是。」

特皮克瞪著高階祭司,心裡暗道:毫無疑問,我是自己家鄉的異鄉人。

他終於擠出一句:「我明白了。」

他又想了想,「那麼,這個——這個手術必須非常仔細,之後還要發給他一筆養老金,你聽明白了?」

「如您所願,陛下。」

「充足的養老金。」

「當然,陛下。一筆橫財,陛下。」迪奧斯完全無動於衷。

「另外,也許我們可以在王宮給他找份輕鬆的活計?」

「獨臂石匠的活兒嗎,陛下?」迪奧斯左邊的眉毛略略抬起一毫米。

「隨便什麼活兒,迪奧斯。」

「當然,陛下。如您所願。我會親自處理此事,看有沒有什麼地方還缺人。」

特皮克瞪他一眼,厲聲道:「我可是國王,你知道!」

「在我醒來之後的分分秒秒,這一事實始終伴我左右。」

高階祭司正準備離開,特皮克突然又想起了什麼,「迪奧斯?」

「陛下?」

「幾個星期之前,我從安科-莫波克訂購了一床羽毛床墊。我猜你不會恰好知道它的下落吧?」

迪奧斯揮動雙手,那姿勢極富表情,「據我所知,陛下,喀哈里沿岸附近海盜活動十分猖獗。」

「另外管子工與淘糞人公會 派來的專家也一直沒有出現,無疑這也是海盜搗的鬼?」特皮克挖苦道。

「的確,陛下。或者也可能是強盜,陛下。」

「或者也可能是只巨大的雙頭鳥,從空中猛撲下來把他叼走了。」

「一切皆有可能,陛下。」高階祭司的面孔不斷散發著禮貌。

「你可以退下了,迪奧斯。」

「是,陛下。請容我提醒陛下,來自特索托和以弗比的使者將在第五點鐘前來覲見。」

「知道了。你下去吧。」

特皮克終於可以獨處一陣,至少是在可能的限度以內盡量獨處,也就是說,除了兩個打扇的僕人、一個男侍、門邊兩個體格雄健的荷旺達蘭衛兵和兩個侍女之外,房間里只剩下了他自己。

哦,對了,侍女。他到現在還沒明白侍女是怎麼回事。她們似乎是迪奧斯親自挑選的——王宮裡的一切事務好像都由迪奧斯負責——並且老祭司在橄欖色皮膚和長腿巨乳等方面表現出了驚人的品位。這兩個侍女身上的衣服加在一起多半能蓋住一隻小碟子,而這竟讓她倆變成了兩件會移動的漂亮傢具,像柱子一樣毫無性感可言。特皮克想起安科-莫波克的女人,不禁嘆了口氣。她們或許從脖子到腳踝全都遮得嚴嚴實實,但卻仍然能讓滿教室的男孩臉紅到頭髮根。

他朝裝水果的盤子伸出手去。一個侍女立刻抓住他的手,輕輕把它放在一旁,自己拿起一粒葡萄。

「請別剝葡萄皮。」特皮克道,「皮是最有營養的部分,富含各種維他命和礦物質。只不過我恐怕你從來沒聽說過什麼這些東西,對吧?它們是最近才發明的。」他半是自言自語,口氣十分尖酸,「我是說,也就是最近七千年的事兒。」

還說什麼時光如梭呢,特皮克實在鬱悶。時光在其他地方也許真像梭子,在這兒可不一樣。就彷彿金字塔拖住了我們的腳步,它們就像是船上的那東西,叫什麼來著——海錨。這裡的明天跟昨天沒什麼兩樣,只不過是重新加熱的殘羹剩飯。

她還是剝掉了葡萄皮,與此同時,時間像雪花般一秒秒往下墜落。

金字塔工地。巨大的石塊浮在空中,各就各位,活像是逆向的爆炸。

它們靜靜地飄蕩在採石場和工地之間,在地面投下深色的長方形影子。

普塔克拉斯普與二兒子肩並肩站在瞭望塔上,「我必須承認,」普塔克拉斯普道,「這實在是驚人。總有一天人們會問,這東西究竟是怎麼修起來的?」

「木橇和鞭子什麼的已經是老生常談了,」二乙道,「你大可以把它們全部扔進垃圾堆里。」年輕的建築設計師微微一笑,但在嘴唇的弧度里卻有一絲狂躁的影子。

這的確很叫人吃驚,可它實在不該這樣驚人。二乙老有種感覺,覺得是金字塔自己在——

他暗暗振作精神。他應該為這樣的念頭覺得羞愧。干這行非得當心不可,一不留神你就可能迷信起來。

其實沒什麼大不了,大多數東西很自然就會形成金字塔——或者至少是圓錐體。他今早才試驗過。穀粒、食鹽……當然水是不行的,那是個特例。但無論如何,金字塔不就是個整潔的圓錐嗎?一個決定要把自己打扮得稍微乾淨些的圓錐。

也許他在准宇宙測度方面做得稍微過頭了一點點?

他父親拍拍他的背。

「幹得漂亮。」他再次誇獎道,「你知道,看上去就好像是它自己把自己修起來的一樣。」

二乙發出一聲短促的尖叫,然後一口咬住了自己的手腕。這是他從小就有的毛病,每當情緒緊張時總免不了要這麼干。然而普塔克拉斯普並沒有注意到兒子的反常,因為這時候正好有個工頭跑到塔底,高舉量桿朝他們使勁揮舞。

普塔克拉斯普身子前傾,大聲問道:「什麼事?」

「我說的是,噢,大師傅啊,請馬上來一趟!」

金字塔剛搭到一半左右,墓室里各種涉及細節的工作正在進行中。此時「驚人」似乎已經不敷其用,「駭人」二字顯得更妥當些。

頭頂上的石塊跳著緩慢而沉重的舞蹈,一塊塊往上壘。牽石塊的人時而互相嚷嚷,時而向金字塔頂部那些倒霉的調度員喊話。調度員要想讓人聽見自己的指示,非喊破嗓子、蓋住周圍的喧囂不可。

普塔克拉斯普奮力穿過大群工人。至少這裡還算安靜,一片死寂。

「好了,好了。」他說,「到底發生了……噢。」普塔克拉斯普·二乙從父親肩膀上探出頭來,然後立刻把手腕塞進了嘴裡。

那東西皺皺巴巴,十分古老,顯然曾經也算個活物,但現在卻像噁心的梅干似的耷拉在石板上。

「那是我的午餐。」泥水匠主管道,「我該死的午餐。我饞那蘋果已經好久了。」

「可現在還不到時候。」二乙悄聲道,「現在還不可能形成時間結,我是說,它怎麼可能知道自己將會變成一座金字塔?」

「我拿手去摸了一下,感覺……反正就是相當不舒服。」泥水匠抱怨道。

「而且還是個負結。」二乙補充道,「這東西壓根兒就不該出現。」

「它還在那裡嗎?」普塔克拉斯普說著又加上一句,「請告訴我它沒溜去別的地方。」

「如果繼續往上砌,它肯定會改變位置。」他兒子的目光不安地四處掃蕩,「一旦質量中心發生改變,你知道,結點也會被扯到其他地方去。」

普塔克拉斯普把兒子拉到一邊。

「你這到底是什麼意思?」他用駝語者的聲音質問道 。

「我們應該趕快封頂。」二乙喃喃道,「把困在裡面的時間消耗掉。那時候就不會有問題了……」

「怎麼可能封頂?該死的,它還沒修完不是嗎?」普塔克拉斯普道,「你到底是去了哪兒幹了啥學了些什麼東西?金字塔建造完成之後才會開始聚集能量,直到它們成為金字塔,明白?那叫金字塔能量,明白?因金字塔而存在的。所以人家才管它們叫金宇塔能量。」

「問題肯定出在質量或者那啥上。」年輕的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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