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8

「這是什麼地方?」柯尼娜問。

靈思風四下看看,然後大膽設想。

他們還在阿爾-喀哈里的中心地帶,他能聽到它發出的嗡嗡聲從牆壁後頭傳來。然而在擁擠的城市中間,怎麼竟會有人清理出好大一片空地,又在四周建起圍牆,造出座極度浪漫的花園,其自然程度跟一隻糖豬不相上下。

「看來好像有誰在內城搞了塊邊長五里的地,再用塔和牆圍起來的樣子。」他胡謅道。

「多麼古怪的想法。」柯尼娜說。

「這個嘛,這兒的有些宗教——那個,等你死的時候,你知道,他們認為你會去個跟這類似的花園,裡面有各種各樣的音樂,和,和,」他沮喪地接下去,「冰凍果子露,和,和——年輕女人。」

柯尼娜四下打鍵,花園牆內一片絕美的綠色,此外還有孔雀、式樣繁複的拱門以及輕聲作響的噴泉。一打半女人躺在榻上,回看著她,臉上全無表情。一支不知藏在哪裡的弦樂隊正在演奏複雜至極的克拉奇音樂卟轟。

「我可沒死,」她說,「這種事兒我敢打賭我是會記得的,再說了,這也不是我想像里的天堂。」她以挑剔的目光瞅瞅那些女人,又補充道,「不知道是誰給她們做的頭髮?」

有人拿劍尖戳戳她的腰,於是他倆行動起來,沿著裝飾華美的小徑,朝橄欖樹叢中一個帶拱頂的小亭子走去。柯尼娜臭著一張臉。

「再說了,我也不喜歡冰凍果子露。」

靈思風沒接茬兒。他正忙著審視自己的內心,並且對自己的所見非常不滿。他有種可怕的感覺,他戀愛了。

他確信自己擁有所有的癥狀。手掌汗津津,肚子里一陣陣發熱,胸口的皮膚也彷彿被換成了緊繃的橡皮筋。每次柯尼娜講話,他都覺得有人在往他脊椎里灌滾燙的鋼水。

他低頭瞥一眼行李箱,箱子在他身邊咚咚地走著,一副聽天由命的神情。靈思風認出了相似的癥狀。

「怎麼,你也是?」他道。

大概只是陽光灑在行李箱蓋子上所造成的幻覺,可有一秒鐘時間,它似乎真比平常更紅了些。

不過,當然了,智慧梨花木跟自己的主人之間的確存在著某種古怪的精神聯繫……靈思風搖搖頭。無論如何,還是他的理論更好,正可以解釋為什麼最近箱子竟轉了性,不像平時那麼凶神惡煞了。

「沒希望的。」他說,「我是說,她是個女人,而你是,,唔,你是個——」他停下片刻,「那個,不管你是什麼吧,你總是屬於木頭那一邊的。永遠沒希望。人是會說話的。」

他扭頭瞪著身後穿黑袍的衛兵。

「看什麼看!」他喝問道。

行李箱不聲不響地靠到柯尼娜身邊,它跟得太近,害她一不小心碰了腳踝。

「走開點兒。」她厲聲道,然後又踢了箱子一腳,不過這次是故意的。

如果說行李箱確實有表情的話,眼下這神情就是一臉遭到背叛的震驚。

前方的亭子有個洋蔥形狀的拱頂,由四根柱子支撐著,鑲了無數寶石,極為華麗。亭子里堆滿軟墊,墊子上躺著個胖乎乎的中年男人,另有三個年輕女人環繞在他身邊。他穿件金線混織的紫色袍子。據靈思風觀察,這些人很好地說明了一個道理:六個小鍋蓋和幾碼薄紗還真能起到不小的作用,只不過——他打個哆嗦——作用似乎還嫌不夠。

那人似乎在寫著什麼。他抬頭瞟他們一眼。

「我猜你們大概想不出什麼跟『汝』特別押韻的字眼吧?」他滿臉不高興地問。

靈思風和柯尼娜交換一個眼神。

「鋤?」靈思風道,「樹?」

「豬?」柯尼娜勉強擺出熱切的神情。

那人猶豫一下。「豬我倒還喜歡」他說,「豬具有很豐富的可能性。事實上,豬說不定,說不定會很合用。順便,請拉個墊子來坐下。再來點冰凍果子露。你們幹嗎那樣站著?」

「主要是這些繩子。」柯尼娜道。

「我對冷冰冰的鋼鐵有些過敏。」靈思風補充道。

「是啊,真讓人厭煩。」胖子說著拍了拍手,他手指頭上套了那麼多戒指,以至於擊掌的音效更類似於金屬碰撞的「叮噹」。兩個衛兵邁著輕快的步子走上前來,切斷繩子,然後整支隊伍都消失得無影無蹤。然而靈思風強烈地感覺到足足一打黑眼睛正從周圍的樹叢中監視著自己。動物的本能告訴他,雖然眼下他身邊彷彿只有這個男人和柯尼娜,可一旦他做出什麼略帶攻擊性的動作,世界立刻會變成一個尖利而痛苦的地方。他努力讓自己散發出完全祥和、友好的氣息,同時絞盡腦汁找話說。

「那個,」他環顧著懸在周圍的錦緞、嵌滿紅寶石的柱子和綉著金線的墊子,「這地方裝飾得真不錯。非常的——」他拚命搜索一個合適的形容——「那個,就彷彿,罕見的元素造就的奇蹟。」

「鄙人向以簡潔為目標。」那人嘴裡嘆息著,手上仍然運筆如飛,「你們為什麼來這兒?當然,大家同為詩神繆斯的學生,能相互結識總是讓人高興的。」

「我們是被人帶過來的。」柯尼娜說。

「拿劍的人。」靈思風補充道。

「都是些可愛的傢伙,他們的確喜歡常常練習。想來一個嗎,你?」

他朝一個姑娘捻個響指。

「不,呃,現在還是算了。」靈思風開口拒絕,可對方已經端起一盤金棕色的長條食物遞給他,動作端莊極了。他嘗了一根,味道很不錯,甜甜的,脆脆的,還帶絲蜂蜜的香氣。他又拿了兩根。

「請原諒,」柯尼娜道,「不過你到底是誰?這兒又是哪兒?」

「我名叫柯瑞索,阿爾-喀哈里的沙里發,」胖子回答道,「而這兒是我的荒野。鄙人也只是儘力而為。」

靈思風嘴裡含著蜂蜜棒,大聲咳嗽起來。

「不會是『富比柯瑞索』里那個柯瑞索吧?」他問。

「那是我親愛的父親。而我,事實上,還要更富些。恐怕錢太多的時候,簡潔就變得難以企及。鄙人只能儘力而為。」他長嘆一聲。

「你可以試試把錢送人。」柯尼娜說。

他又嘆了口氣,「那並不容易,你知道。不,鄙人只能試著用許多的錢去完成極少的事情。」

「不,不,可我說,」靈思風吐出些蜂蜜棒的渣,「聽人說,我意思是,你碰到的每一樣東西都會變成金子,看在老天的分上。」

「那上廁所可就有些麻煩了。」柯尼娜高高興興地說,「抱歉。」

「人總會聽到關於自己的這類故事。」柯瑞索裝出一副什麼也沒聽過的模樣,「真讓人厭煩。就好像錢財有什麼重要似的。真正的財富只存在於文學的寶庫中。」

「我聽說的那個柯瑞索,」柯尼娜慢吞吞地說,「是一群,唔,一群瘋狂的殺手的首領。暗殺之祖,整個中軸向的克拉奇人人都害怕。沒有不敬的意思。」

「啊沒錯,親愛的父親。」小柯瑞索道,「哈錫錫姆 ,多麼新奇的主意。但效率其實不算太高,所以我們轉而僱傭薩格了。」

「啊,這個名字來自一個宗教派別。」柯尼娜介面道。

柯瑞索久久地看她一眼。「不,」他慢慢說道,「我不這樣認為。我想我們當初給他們取這個名字,是因為他們把人家的臉塞進人家腦袋裡的樣子。可怕極了,真的。」

他拿起自己一直在寫的羊皮紙,「我尋求一種智力的生活,所以才讓人把城市的中心改造成了荒野。對保持腦力的靈活大有裨益。鄙人也只是儘力而為。給你們讀讀我的新作好嗎?」

「星座?」靈思風摸不著頭腦。

柯瑞索猛地伸出一隻胖乎乎的手,聲情並茂地朗誦起來:

掩隱著夏宮的樹,

一壺酒,一塊麵包,一點粉蒸羊肉

加小胡瓜,烤孔雀舌,烤羊肉串,冰鎮的

果子露,小車上的各種糖果

以及,汝,

在荒野,在我身邊歌唱,

而荒野就是——

他停下來,若有所思地拿起筆。

「現在想來,」他說,「或許豬也不是特別合適——」

靈思風放眼四下一掃。精心修剪的綠樹、仔細排列的石頭,外加周圍的高牆,其中一個「汝」對他眨巴眨巴眼睛。

「這裡是個荒野?」。

「我的造景園丁融合了所有最重要的要素,我相信。他們花了不知道多久才讓所有小溪都足夠蜿蜒。我得到很可靠的情報說,它們包含著蒼涼的壯麗和令人驚訝的自然美。」

「還有蠍子。」靈思風又給自己拿了根蜂蜜棒。

「這我可說不準,」詩人道,「蠍子在我聽著缺乏詩意。根據傳統的詩歌理論,野蜜蜂和飛蝗似乎更合適些,儘管我對昆蟲從來欠缺足夠的興趣。」

「我一直以為大家在野外吃的那東西是槐樹 的果實。」柯尼娜道,「父親總說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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