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7

靈思風瞪大眼睛。

「這是個什麼東西?」他低聲問。

「我想是座神廟之類的。」柯尼娜道。

靈思風站在人群中,瞪大眼睛往上看,而阿爾-喀哈里的居民則在他周圍形成一種人類布朗運動。神廟,他暗想。好吧,它倒是夠大,夠氣派,而且建築師還用盡了教科書里的每個花招,好讓它看起來比實際更大、更氣派,同時也讓所有看到它的人都清清楚楚地意識到自己與它恰好相反,實在是又小又普通,而且也沒有它那麼多的拱頂。這正是那種能叫你一輩子也別想忘掉的地方。

可靈思風覺得自己對神殿聖地之類還算有些了解,看看那些高大——當然還有氣勢磅礴——的牆壁上畫的壁畫,它們哪裡有半點宗教的味道?別的不說,畫里的人似乎都玩得挺高興。幾乎可以肯定他們玩得很高興。對,一定是的。如果他們不高興那才怪呢。

「他們不是在跳舞吧,啊?」他絕望地抗拒著自己親眼目睹的證據,「或者也許是某種體操?」

柯尼娜在強烈的白日光底下眯起眼睛往上看。

「恐怕不是。」她若有所思地說。

靈思風回過神來。「我以為,你這樣一個年輕女人不該看這種東西。」他嚴厲地說。

柯尼娜朝他微微一笑。「而我以為這種東西對巫師是明令禁止的。」她甜甜地回敬道,「據說會把你變成瞎子呢。」

靈思風再次揚起臉,預備咬咬牙拿一隻眼冒冒險。這種事兒沒什麼可大驚小怪的,他告訴自己。他們懂什麼,外國嘛,總歸是外國。這兒的人做事的方式方法都跟咱不一樣。

只不過么,最後他得出結論,有些事情區別其實也不太大,只不過更有創造力些,而且,就眼前的情況判斷,頻率也高得多。

「阿爾-喀哈里的神廟壁畫遠近聞名。」柯尼娜說。他倆開始往前走,一群小孩圍攏到他們身邊,老想賣給靈思風各種東西,還想把自己可愛的親戚介紹給他。

「嗯,這不難理解。」靈思風表示同意,「聽著,走開,好吧?不,我不想買你那什麼。不,我不想認識她,也不想認識他,或者它,你這討人厭的小東西。走遠些,好吧?」

最後那聲大吼的目標是幾個小孩,因為他們竟然鎮靜地坐在行李箱上,而行李箱則耐心耐氣地跟在靈思風身後,雖然步履沉重,卻絲毫沒有要把他們搖下來的意思。或許它染上了什麼毛病吧,巫師暗想,立刻覺得心情恢複了不少。

「這塊大陸上一共有多少人,你估計?」他說。

「不知道。」柯尼娜頭也沒回,「幾百萬,我猜?」

「我但凡聰明些,壓根兒就不會來。」靈思風深有感觸似的說。

阿爾-喀哈里是通往神秘的克拉奇大陸的入口。他們到這兒不過幾個鐘頭,而靈思風已經開始叫苦不迭。

一座正正經經的城總該有點霧才對,他暗想,再說人也該待在屋裡,而不是把時間都消磨在街上。也不該有這麼多沙和熱氣。還有這裡的風……

安科-莫波克的氣味可謂鼎鼎大名,其個性之強,足以讓七尺大漢痛哭流涕。阿爾-喀哈里有的則是自己的風,它從廣袤的沙漠和靠近世界邊緣的幾塊大陸吹來,十分柔和,卻從來不會止息。最終它對遊客的效果類似用乳酪擦刮土豆。只消過一陣子,它似乎就能磨乾淨你的皮膚,進而直接搓磨神經。

據柯尼娜靈敏的鼻子判斷,這風帶著來自大陸心臟的芬芳信息,其中包含著沙漠的寒意、獅子的體臭、叢林里的糞便,還有角馬腸胃脹氣的味道。

當然,靈思風什麼也聞不到。適應性是個妙不可言的東西,大多數莫波克人,哪怕五英尺之外有床羽毛床墊著了火,他們也很難聞出什麼不對勁。

「接下來去哪兒?」他問,「某個風吹不到的地方?」

「我父親尋找失落的城市厄厄的時候曾經在喀哈里待過一陣。」柯尼娜道,「我彷彿記得他對浸克的評價很高。那是一種集市。」

「我覺得咱們還是徑直去家賣二手帽子的攤子算了,」靈思風說,「這整個點子完全就是——」

「我所希望的是我們會被人襲擊。這看來是最合理的點子。我父親說外鄉人進去浸克的很少能活著出來,他說,那裡頭很有些殺人不眨眼的傢伙。」

靈思風認真思考了一會兒。

「再跟我說一遍可以嗎?」他說,「你說到我們該被人襲擊的時候我耳朵里好像嗡嗡的,後面都沒聽見。」

「那個,我們想找到這兒的犯罪分子,對不?」

「說『想』不大準確,」靈思風道,「我多半不會選擇這個字眼。」

「那你會怎麼說?」

「呃。我認為『不想』兩個字倒是可以很好地概括我的看法。」

「可你也同意我們得找回那頂帽子!」

「但不是為了它丟掉性命。」靈思風可憐巴巴地,「這對誰都沒有任何好處。至少對我沒有。」

「我父親總說死亡不過是睡覺。」柯尼娜道。

「對,帽子告訴我了。」靈思風說,他們轉進了一條狹窄、擁擠的街道,兩側都是白色的土牆,「可據我看,早上要想起來可是會比較困難。」

「聽著,」柯尼娜,「這事兒不怎麼危險。有我跟你一起。」

「對,而你可是滿懷期待呢,對不?」靈思風控訴道。柯尼娜把他倆引上一條陰暗的巷子,那群剛剛進入青春期的企業家仍然緊追不捨。「全怪那見鬼的義船。」

「哦,閉嘴好吧,你只管露出一副受氣包的模樣就成。」

「這倒不難,」靈思風擊退一個特別固執的青年企業家,「我有很豐富的經驗。最後再說一次,我誰也不想買,你這討厭的小鬼!」

他陰鬱的目光掃過周圍的牆壁。好吧,至少它們上頭沒有先前那些讓人心神不寧的畫兒,但熱烘烘的微風仍然在他身邊捲起塵土,而他看沙子已經看得煩透了。他想要的是兩杯涼快的啤酒,一個冷水澡,再換身衣服。之後他或許不會感覺更好,但至少能讓感覺糟糕變得稍微愉快些。可這地方多半連啤酒也沒有。怪得很,在安科-莫波克那樣涼颼颼的城市,大家常喝的飲料是清涼解暑的啤酒,而在這種地方,天空活像是沒關門的烤箱,大家卻用小杯子喝那種黏黏的飲料,讓你的喉嚨像著了火一樣。而且這兒的建築也全不對頭。還有他們神廟裡的那些雕塑也很,唔,很不得體。這不是巫師該待的地方。當然,這裡也有自己土生土長的替代品,比如術士之類的,但顯然沒有什麼正正經經的魔法。

柯尼娜在他跟前悠閑自得地走著,嘴裡還哼著小調。

你挺喜歡她的,不是嗎?我看得出來。他腦袋裡的一個聲音說。

哦,該死,靈思風想,不會又是我的良心吧,啊?

這回是你的性慾。這裡頭可真有點擠,不是嗎?從我上次出來到現在,你壓根兒沒有清理過。

聽著,走開行不?我是個巫師!巫師聽從他們的頭腦,而不是他們的心!

可你的腺體全都投我一票。它們還告訴我說,就你的身體而言,你的腦袋是少數派,事實上那一派只有它自己。

當真?可它手裡捏的卻是決定票。

哈!這不過是你的錯覺。順便說一句,你的心跟這事兒半點關係沒有,它不過是個維持血液循環的肌肉組織。咱們這麼說吧——你挺喜歡她的,不是嗎?

那個……靈思風躊躇片刻。對,他想,呃……

跟她在一起挺愉快,呃?她聲音也挺好聽?

那個,當然……

你還想多跟她接觸接觸?

這個嘛……靈思風有些吃驚地意識到,沒錯,他的確很願意。其實他並不是完全沒有同女人打交道的經歷,只不過每次都會遇上麻煩,再說誰都知道這事兒對魔法能力大有害處,儘管他不得不承認,他自己的魔法能力原本就跟一把橡膠鎚子不相上下,所以倒也害不到哪裡去。

這麼說來你也沒什麼可損失的,不是嗎?他的性慾極其油滑地插進一個念頭。

就在這時,靈思風意識到周圍缺失了些很重要的東西。他花了好幾秒鐘才想明白缺的是什麼。

過去的幾分鐘里,誰也沒有企圖向他兜售什麼。在阿爾-喀哈里,這大概說明你已經死了。

陰暗、狹長的巷子里只剩下了柯尼娜、行李箱和他自己。他能聽到遠處城市的熙熙攘攘,可在他們周圍卻只有一種充滿期待的寂靜。

「他們跑了。」柯尼娜說。

「我們就快遭到襲擊了?」

「也許。有三個人一直從房頂上跟蹤我們。」

靈思風眯細了眼睛往上瞅,幾乎在同一時刻,三個男人輕飄飄地落到他們身前,每一個都穿著寬鬆的黑色袍子。靈思風的目光四下一掃,發現轉角處又多出兩個。五個人都拿著長長的彎刀,而且都蒙著半張臉,不過我們基本上可以肯定,他們臉上全掛著邪惡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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