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10、對時光流逝的感嘆

阿赫邁特嘟囔道:「我剛才說什麼了?」他正朝著清真寺走去。為了增加自己的羞愧,隨後再懲罰自己,他嘟囔道:「結婚!」但他並沒感到太多的羞愧。「行了,如果我說了廢話又怎麼了?伊科努爾會明白的!」他又走了幾步,「她能明白嗎?」他把在家時跟她說的那些話又想了一遍。他對自己說:「人生!我該怎麼辦?藝術?是的,今天我有點太激動了!她會怎麼想我說的那些話?她是理解我的!她會認同我的。再說那些不僅僅只是我的煩惱!」一輛跑車從他身邊呼嘯而過。「不!她根本沒那麼想。她說了自己的觀點,她認為我是個過分的利己主義者!」走過清真寺時,他想:「她是對的。我對自己的煩惱思考過多了。我的煩惱!」他笑著嘲諷自己說:「我的畫不被人理解。沒人會看著它們去革命。我因此心煩意亂了。別的呢?我在兩條路的中間徘徊,東倒西歪地蹣跚前行。一邊是生活,另一邊是藝術!不對!一邊是革命,那另一邊呢?」他不喜歡這樣的分類。想了一會兒,他發現不喜歡的原因是它們讓自己心痛了。他問自己:「那麼,我的觀點是什麼?我對自己的評判又是什麼?」他走到了警察局的前面。他自語道:「因為我害怕得出一個不好的評判,所以我開始喋喋不休地說廢話,我說了太多的廢話,以至於我無法評判了!」又往前走了幾步,他覺得這些也是廢話。他說:「別人知道我是個什麼樣的人!」他想到了哈桑,「他是個好人,但有點幼稚!他怎麼就馬上相信了那本雜誌?但也許真能有什麼結果!」他試著去相信雜誌的影響在日益強大,日漸擴大直到形成一個新的政黨。想到這些他興奮了,彷彿看見自己也身在其中。隨後他又突然嘟囔道:「要發生政變了,政變將改變一切!」他看了看潮濕的人行道,發現一隻野狗正在盯著自己。「什麼事也不會發生!哈桑是怎麼看我的?」他想起有一次哈桑對自己說:「你不頹廢!」他覺得哈桑很幼稚。想到他穿的派克大衣和軍靴,還有和姐姐握手的樣子,他笑了。光著腳在櫥窗里裝飾聖誕樹的男人還在忙碌著。「新年快到了!賣彩票的聖誕老人也會來這裡……」他曾經看見很多人從聖誕老人那裡買彩票。「新年!一年又要過去了……但我還在像那些庸俗的報紙標題那樣思考……1970年……報紙上的照片……一個白鬍子老爺爺走了,一個身上披掛著寫有1971年彩帶的健康可愛的孩子來了。周日版上的一幅漫畫:會是今不如昔嗎?……小資產階級對未來感到恐懼!讓歲月流逝吧!1970年!6月16—17日!貨幣貶值!我的油畫!還有一場政變。七十減四十,等於我三十歲。我還沒能成為一把斧柄!」他想起了服兵役時給自己忠告的一個年老的上校。當得知他是個畫家時,上校勸告他要結婚,要成為一把斧柄,要把根深深地扎進泥土裡……「現在那些士兵……我的姐夫……」他在尼相塔什的拐角處停了下來。他朝著報攤的方向徑直走去。他看見性刊物、孩子們看的牛仔雜誌、大人們看的彩印電影和家庭雜誌,它們和第二天的報紙一起被放在了桌上和地上。阿赫邁特低頭看了一份報紙上的標題:「司令們昨天又開會了……備忘錄提出組成由凱末爾主義者構成的議會……」阿赫邁特想:「好了!」他接著看其他的標題:「他們脫離了公正黨。建議為海峽大橋發行國債……醫生們決定採取行動……」他本想買份報紙,但又放棄了。他開始往家走去。「好了!我們要有麻煩了!政變!這會是一個什麼樣的政變呢?要是能快點發生就好了。不管是什麼結果,只要馬上發生就好!也好讓我們從這種等待中解脫出來!」他笑了笑,打了個哈欠,拿出鑰匙打開了樓門。「流逝吧時光,流逝吧!」他開始爬樓梯,傑米爾的家裡依然很熱鬧,奧斯曼的家裡沒有任何動靜。奶奶那裡還亮著燈,他似乎聽到護士在叫人。打開自己的房門時,他嘟囔道:「我要畫畫!」走進房間,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他喜歡自己,也喜歡自己畫的那些畫。他感到了一種想不停地畫畫的慾望。他激動地看了一眼下午畫的那幅畫,想立刻拿起畫筆開始作畫。但為了不讓自己陷入一時的興奮,他決定稍後再畫。他把伊科努爾用過的煙缸和茶杯拿去了廚房。為了不再看到爸爸的書和日記本,他決定把它們放回樓下的房間。下樓時,他想沒能從那兩本日記里找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他用鑰匙打開了房門。為了先去看一眼奶奶,他走進了客廳。他突然感到那裡發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情。他看見艾米乃女士坐在沙發上正驚慌失措地看著尼甘女士。

聽到阿赫邁特的腳步聲,護士轉身對他說:「很糟糕!我怎麼也找不到她的脈搏!」她的聲音在發抖。

阿赫邁特問:「脈搏變得很弱嗎?」

護士突然驚慌地抓起尼甘女士的一隻手,把手指按在了她的脈搏上。阿赫邁特緊盯著護士的臉,但他沒能從上面看到任何東西。他馬上轉眼去看奶奶,她像是在沉睡。他又去看護士,時間在一分一秒地過去,但護士臉上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阿赫邁特想:「她該找到了!」護士在更換著把脈的地方。

阿赫邁特說:「脈搏非常弱嗎?」

護士看著尼甘女士的臉,拿起她的另外一隻手說:「我不知道……是否還有脈搏。」

「什麼?」

護士沒有回話。她一邊把著脈,一邊把頭湊到了尼甘女士的臉前。

阿赫邁特說:「醫生!我給醫生打電話!」

護士說:「來不及了!」突然她用一個粗暴的動作撲到尼甘女士的身上,開始為她做心臟按摩。她使出全身的力氣按了一陣後,無奈地轉身看了看阿赫邁特。她像是要說什麼,但放棄了,她慌張地抓起了尼甘女士的另外一隻手。大概是確信不可能再找到任何脈搏了,護士嘆了口氣。她檢查了一下尼甘女士的瞳孔,轉身對阿赫邁特看了一眼,她的眼神似乎在說:「我又能做什麼呢?」她又深深地嘆了口氣,無力地說道:「不跳了,不跳了!」隨後,她把尼甘女士的手小心翼翼地放到了床邊。那隻布滿針眼、青紫色的手一動也不動了。

阿赫邁特想:「她死了!」

護士站起來,擦了擦額頭上的汗說:「讓艾米乃女士下去告訴他們吧!」

艾米乃女士驚慌失色地說:「我去說什麼?」

「就說她死了!」

艾米乃女士呻吟道:「唉,我的老夫人!」像往常那樣,她小心翼翼地從傢具中穿過,走出了客廳。

護士看了看阿赫邁特。阿赫邁特擔心她會說和她職業有關的話,他轉身朝尼甘女士看去。那一刻他只願意去想奶奶,他目不轉睛地看著她。他想起小時候和爸爸一起來這裡的那些日子,想起了奶奶穿著拖鞋走路的聲音還有那一大串鑰匙發出的聲響,想起了過節時的快樂以及奶奶讓他看傑夫代特先生照片時的樣子。他看著奶奶,又想到了爸爸、自己的童年、死亡和自己的生活。隨後,想到自己看著的人已經沒有了生命,他轉身朝窗戶走去。像小時候那樣,他把頭貼在玻璃上,開始看不遠處的尼相塔什廣場。

沒過多久,奧斯曼和奈爾敏進來了。奧斯曼拽過一把椅子坐到了尼甘女士的床前,奈爾敏在一旁嘟囔著什麼。過了一會兒,奧斯曼問護士為什麼沒有及時去叫他們。護士說,一切發生得太突然,儘管一刻也沒有離開過病人,但之前她並沒有發現脈搏已經變弱了。然後她說自己已經竭力搶救了,但心臟按摩也沒能起任何作用。為了證明自己所說的一切是真實的,她用手指了指阿赫邁特。

奧斯曼嘟囔道:「您還是應該儘早去告訴我的!耶爾馬茲去哪兒了?」

奈爾敏說:「他今天不是休息嗎?」

阿伊謝走進客廳來到母親身旁,她朝四周看了一眼開始哭起來。

阿赫邁特突然想起自己是為什麼下樓來的。他拿起放在一邊的日記本和書徑直朝走廊走去,他走進爸爸的房間,關上了門。他懷著一種若有若無的歉疚把書和日記本放回了原處。隨後因為不知道該幹什麼,他坐到一把椅子上開始茫然地望著書櫃里的書籍。

門被推開了,走進來的護士看到他吃了一驚。她說:「您在這裡啊!」

阿赫邁特說:「是的,我馬上出去!」他站起來朝房門走去。

護士說:「我說,我今晚還是回家吧。」

「好的!」

護士注意著自己的語調、小心翼翼地問:「不知道是否有人可以把我送到拉萊利去?」

阿赫邁特說:「傑米爾先生可以送你!我去跟他說!」

「如果不太麻煩的話!」

阿赫邁特走出房間。在走廊上走了幾步後,他突然感到缺少了什麼,他發現大擺鐘的滴答聲停止了。他轉身看了看鐘,指針停在了九點上。他嘟囔道:「讓時光流逝吧!」他的腦海里閃過一個上發條的念頭,但他放棄了。往客廳走時,他決定上樓去畫畫。

客廳里滿是人,剛才在傑米爾家裡的人現在全跑到了這裡來了。一層濃濃的香煙煙霧籠罩著客廳。所有人都在互相低語著。阿赫邁特驚訝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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