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53、和年輕人在一起

穆希廷在前,兩個年輕人在後,他們沒讓菲利黛女士看見,就徑直走進了穆希廷的房間。軍校學生一進屋就不知所措了。穆希廷感覺到他們對這個房間已經好奇很久了,他們想知道他的房間是什麼樣的,裡面有些什麼東西。他坐到書桌後面的椅子上,手不由自主地伸向了煙盒,但他沒把煙盒拿起來。他對那兩個站在房間里東張西望的年輕人很生氣,他想:「我一點也不喜歡被人研究!但讓我怎麼辦呢?再到酒吧見面已經不合適了……他們還在看……他們將會知道我讀了哪些書……我倒是很想知道他們對我的看法,但被研究一點也不好玩!」

「你們在看什麼呀?快過來坐!」

「什麼?好的!」巴爾巴羅斯嘟囔道。

「土爾蓋,你坐那裡!這個星期你們做了些什麼?」

一陣沉默。大概他們倆都在等著對方回答。最後巴爾巴羅斯嘟囔道:「啥也沒幹!」

「一個星期你們啥也沒幹啊?那麼你們為什麼活著?」

巴爾巴羅斯顯得有些愧疚,但他並沒感到害臊。他知道這是穆希廷對他們表示愛意的一種方式。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便說:「土爾蓋沒給一個阿爾巴尼亞中尉還禮!」

穆希廷興奮地說:「是嗎?」

土爾蓋用一種謙虛的態度證實了這件事。

穆希廷說:「是怎麼回事?快說。你真棒!」

巴爾巴羅斯說:「我沒看見!是他告訴我的。那傢伙跟他敬禮了,他沒理人家。你自己說呀!」

土爾蓋說:「我就是沒給他還禮!」英俊的土爾蓋身上有種愚笨的單純,但穆希廷已經熟悉他,也不再覺得他傻了。

「怎麼沒還禮?那人是誰?」

「一個阿爾巴尼亞人!誰都不喜歡他!三年級的一個學生被開除也是他帶的頭。我是在大門的台階上看見他的,他給我敬了禮,我沒還禮!」

「你再說得詳細點……」

巴爾巴羅斯說:「對,我也沒太明白!」

「如果你們不相信,我就不說了。他給我敬了禮,而我像堵牆似的從他身邊走了過去……他也沒能怎麼著。但他的表情很尷尬。」

穆希廷問:「他沒讓長官給你懲罰嗎?」

「沒有……」

「那麼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這互相敬禮的禮儀是怎樣的?誰應該先敬禮?我服兵役時也發生了類似的一件事,他們把那人給整慘了……不會有麻煩嗎?」

土爾蓋說:「我不在乎!反正我一點也不喜歡當兵。如果能找到什麼門路,我就離開軍隊……難道我們是俘虜嗎?」

穆希廷突然擔憂地說:「那怎麼可以,怎麼可以?你必須待在那裡!……再說這樣的麻煩任何職業里都會有的。」

巴爾巴羅斯說:「大哥,您別擔心,他不會離開的!這些天他的脾氣有點大……否則……」

土爾蓋說:「我要離開軍隊……找個地方待著寫詩!」或許,他也不相信自己會這麼做,但還是喜歡這麼說。

穆希廷說:「土爾蓋,其實你這麼做並不好!你可能會給自己招來麻煩……」

巴爾巴羅斯說:「我也這麼認為!」

「難道我做錯了嗎?請您別怎麼說,大哥。他是一個阿爾巴尼亞人!這裡是我們的祖國!就是因為他,一個土耳其軍人被土耳其軍隊開除了,而您卻認為我錯了!」

穆希廷感覺自己不像大哥,而像個老師,他說:「但這樣的一種行為並不能讓我們實現目標!要實現目標,我們就不能意氣用事,要用我們的腦子來行動。」

土爾蓋說:「但不是您說感情更重要嗎?您不是說要用心去感受,而不是用腦子去思考嗎?」

穆希廷說:「為了相信什麼東西是需要感情的!但為了達到目的你就該用腦子。每走一步都需要動腦子。你看,我們在雜誌的封面上放了那張地圖,結果出版被停止了……我們認為這是針對我們雜誌的一場卑鄙的陰謀,但同時也是我們犯的一個錯誤……這個錯誤導致了泛突厥主義行動的惟一刊物被省政府勒令停刊了。」

又是一陣沉默。因為話題轉到了被省政府勒令停刊的厄土坎雜誌,所以兩個年輕人變得嚴肅起來。巴爾巴羅斯用「大哥,您就原諒土爾蓋吧!」的眼神看著穆希廷,而土爾蓋也似乎為自己瘋狂的舉動感到了羞愧。穆希廷很喜歡這種敬畏的沉默,他想:「好了,他們像往常那樣老實了!似乎看到了我的房間和讀的書,就可以斷定我也是個普通的凡人,就可以失禮了!」他高興地想起每次看見這兩個年輕人時想到的東西,「我把軍事學院掌握到了手裡!總有一天我播下的種子會把整個軍隊……」突然他生氣地想到:「如果這個傻瓜真要離開軍隊呢……我諒他也沒這個膽子,但如果因為這次小小的魯莽他們把他開除了呢?所有人都是泛突厥主義者,但沒人手裡有軍人!」他想給土爾蓋一些忠告,但他說了另外一句話,因為他覺得真正有影響的是這句話:「我要拿新雜誌的出版權!」

巴爾巴羅斯說:「是嗎?」

「當然!難道你們以為行動就此停止嗎?」

土爾蓋說:「我們從來沒這麼想過!」他像是祈求寬恕一樣。「但您拿了出版權……」

突然門被推開了,菲利黛女士走了進來。她看見兩個年輕人並沒吃驚。她笑著說:「孩子們,歡迎你們來!」

土爾蓋說:「謝謝,阿姨!」他站起來說:「剛才我們不想打擾您!」他彎下身,用一個發自內心的動作親吻了菲利黛女士的手。

巴爾巴羅斯也跟著這麼做了。穆希廷看見母親的眼睛亮了,他覺得母親可憐,也認為年輕人沒必要這麼做。他想,最近一段時間大概沒人這樣親吻過母親的手。

菲利黛女士問:「你們的咖啡要怎麼樣的?」她彷彿不知道該往哪裡放那隻剛被親吻過的手了。

「中等甜度!」穆希廷說。「孩子們,中等甜度是嗎?是的!」他對母親說:「待會我去拿……」

「還是我端來吧!」但當菲利黛女士看見穆希廷臉上的表情後就不再堅持了。她走出去關上了門。

土爾蓋說:「大哥,您母親可真是個慈祥的阿姨!」

穆希廷板著臉說:「我在說雜誌的事!明天我還要去找馬西爾·阿勒泰勒……他們建議我去爭取新雜誌的出版權。他們信任我,但我不能信任他們……所以我現在暫時不介紹你們認識!」

巴爾巴羅斯問:「您為什麼不能信任他們?」

「因為在厄土坎,一切都是馬西爾·阿勒泰勒說了算。儘管我很喜歡你們寫的一些詩歌,但他沒讓它們發表。而其實我不認為他的那些觀點是正確的!」他用一種不容爭辯的態度接著說道:「但我現在不說那些細節……」隨後他突然伸手去拿香煙,他這樣想到:「他總要說起前段時間我在讀波德萊爾的詩……他在讓人感覺我是個有文化的人,是個受到西方文化毒害的人……他說因為文化的魔鬼進入了我的身體,所以我不懂得謙虛……他認為自己是教主,而我只有謙虛的份……那麼就讓我來做一件不需要謙虛的事情!新雜誌的教主將是我!」突然他想起了咖啡,他說:「我還是去拿咖啡吧,別讓我母親端過來!」

他站起來走出了房間。一關上門,他就想到兩個年輕人會去研究他的書。「他們會去研究我是個什麼樣的人……那些書,那些書……我中毒了嗎?沒有!我只是太精明、疑心太重!」他走進廚房。

母親已經煮好咖啡正在往托盤上的杯子里倒。她說:「啊,你來了。那兩個孩子真可愛,他們是做什麼的?」

穆希廷還沒決定要告訴母親他們是軍校的學生。一方面是因為習慣,另一方面也因為穆希廷想給發生的一切增添某些神秘的色彩,所以年輕人依然把他們的軍服留在了貝希克塔什的那家照相館裡。

菲利黛女士埋怨道:「你什麼也不說嗎?所有的事你都要藏著嗎?」穆希廷什麼也沒說,端著托盤走出了廚房。他突然有了一個出其不意走進房間的念頭。為了不讓咖啡灑出來,他本來就走得很慢。當他悄悄走到門前時,他聽到了裡面傳來的講話聲,於是他開始好奇地聽起來。

「看,看,還有阿波里奈爾 !」

「看那些!……我們就是還沒學會法語……」

「泰夫菲克·菲克雷特!」

「讓我看看!」

「啊,他還在下面畫線了!看,他也像我們一樣畫線……」

「他畫了哪裡?你讀給我聽。《遠古的歷史》!」

「一個勝者,十個敗者;強者有理,弱者無理……」

「他還畫了什麼?快翻,快翻……」

「至理名言:無信仰者會被擊潰!……這頁上也有;英雄主義……它的根本是鮮血和兇殘……菲克雷特怎麼也是個和平主義者?」

「當然!但他為什麼要把這些句子畫下來?」

「為了批評!」

「別叫,他會聽見的!什麼批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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