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52、還在尋找

雷菲克坐在書桌前。

書房的門開了。奧斯曼探頭說道:「你在這啊?」然後他走進房間說:「你怎麼又坐到這裡來了!」

雷菲克朝哥哥笑了笑。

「坐到最後可別又出那樣的事了,你別到時候又說要去什麼地方。」

「還真不好說。」

看見雷菲克把自己的玩笑當真了,奧斯曼氣惱地說:「如果那樣的話,這次誰也不會再寬容你,包括你的老婆……」

「是嗎?」

「你在看什麼書?」像個檢查兒子作業的父親一樣,他探過身來看了看書的封面,「荷爾德林……亥伯龍神 !他是誰?」

「德國人。詩人……」

「是哪個?他說什麼了?」

「有點亂……說實話我也不太明白。講的是希臘人,還有他們的文明……」

「是的,是的!」奧斯曼說著突然打了個哈欠。「我是來問你,這個周末你幹什麼?」

「今天我在家……明天大概也在家……」

「一小時後我去俱樂部……奈爾敏也要去一個朋友家……」

雷菲克想:「我還沒跟他說奈爾敏的事情!這事該我說嗎?」

「那麼你和裴麗漢就在家照看媽媽!」

「好的!」

「媽媽感冒已經有十天了,一直沒好。我有點擔心。千萬別是什麼流感……他們說是什麼流感來著,西班牙,還是亞洲流感?」

「不是的……」

奧斯曼又打了個哈欠說:「應該不是的吧?我是來跟你說這個的。」像是在準備要說的話,他盯著桌上的書和紙張看了一會兒,然後說:「我替你把俱樂部的會費交了好嗎?」

雷菲克激動地說:「我還真把這事給忘了!還沒顧得上想這事!」

奧斯曼疑惑地看了看弟弟的臉。他用一種似乎擔心雷菲克心理健康的神情說:「你也要注意自己的身體!我到下面去坐一會兒,然後去俱樂部。」說完,他若有所思地走出了書房。

雷菲克開始在紙邊上畫畫。過了一會兒,他一邊把兩個套在一起的三角形和四邊形的角連起來,一邊對自己說:「我在幹什麼?我在浪費時間……而我是應該看荷爾德林的書的。」他拿起書看了一會兒,但這本奇怪的書沒能在他的內心喚醒任何的情感和激動。隨後他想:「我為什麼必須讀他的書?因為在我的計畫制定前它就是我必須讀的書中的一本,另外給黑爾·魯道夫寫回信時我也需要它。」他又看了一會兒,但這次因為心煩他是邊晃著腿邊讀的。書上提到了雅典人和古希臘人,還有他們生活的黃金時代。儘管雷菲克在強迫自己看書,儘管他也找到了黑爾·魯道夫背誦的那些話的法文,但他還是沒對書產生多大的興趣。說到希臘人,他總會想起某些電影和歷史書上的那些裹著長袍、留著大鬍子、寬腦門、讓人覺得總在思考什麼深刻問題的人。他又看了一會兒,然後發現自己一共才看了四頁紙,他嘟囔道:「這幾頁說了點什麼?在狄俄提瑪 的影響下,我的靈魂,也就是亥伯龍神的靈魂找到了平衡……有人來嗎?不,這不是鈴鐺聲,是有軌電車的鈴聲……他提到了雅典的藝術、哲學和國家的體制,他說這些東西不是根莖而是果實……我們也需要這些東西!我們的國家是另外一種樣子……是的,我們這裡為什麼沒有哲學?這也是我們需要的。另外這裡還談到了思想。在雅典是有思想的,一切都以思想為依據……這在土耳其是沒有的……在那裡一切都依靠它……另外,思想必須和靈魂以及美好的心靈結合在一起……這句話很經典……在哪裡來著?」他在書上找到了這句話並在下面划了一道線。他咬著筆桿,隨後感到了嘴裡的木屑味,他想:「我總是咬這支筆!幾點了?裴麗漢今天要幹什麼?」他突然站起來離開了書房。

他急急忙忙地爬上樓梯,走進他們的卧室。裴麗漢坐在梳妝台的鏡子前面。孩子在地上爬著,她好奇地看著螺旋形的歐式床腳。

雷菲克避開裴麗漢在鏡子里的目光說:「我不能專心地看書!」

裴麗漢說:「你可以的,可以的!」

「我為一件事感到心煩……」雷菲克在房間里來回走著。他在窗邊停下腳步說:「天很冷。有件事讓我很心煩……我很好奇……剛才奧斯曼說了一句話……」沒得到任何回應,他轉身問道:「你在聽我說話嗎?」

裴麗漢正在抹口紅。她把口紅從嘴邊移開說:「是的!」然後又繼續抹起來。

「奧斯曼說……如果我再離家出走,這次就沒人會寬容我了,連你也不會!你說呢?」

裴麗漢笑著說:「難道你又有了出走的念頭?」

「你當然知道我只是好奇才這麼問的。」

「是的……我很愛你……我很滿意,因為我等你了,現在和你在一起。我會再等的……」

雷菲克激動地說:「我沒想要去什麼地方!我也很愛你。」他走過去擁抱了裴麗漢,但因為在鏡子里看見了自己,他害羞了,隨即走到了窗前。「你幹嗎要抹口紅?」

「我爸爸說:『讓我也看看抹了口紅的女兒。』」

「啊,真的,今天你要回娘家!我忘了……」一陣沉默。雷菲克問:「明天我們幹什麼?」他想不搭理自己的裴麗漢一定還在抹口紅,於是他說:「明天我們做什麼,後天做什麼,大後天做什麼,一直到生命的結束我們做什麼?」

裴麗漢說:「你不是每天去公司嗎……」

「是的,但還是有時間思考問題的。也就是說去公司上班算不上一件正事!」

「奧斯曼說你在公司很努力……再說你已經決定不再去想這些事了。你不是說要用工作來充實自己的嗎?你還說,與其想這些奇怪的事情,不如去公司上班,在家看書,制定一個計畫,好好生活。」

「對,我這不是在好好生活嗎?」

裴麗漢說:「我沒在開玩笑。」為了表示她的嚴肅,她不再看著鏡子里的影子,而是轉過身看著那個真實的雷菲克,她說:「你還說過,要一切從頭開始,要在凱馬赫和安卡拉的經驗指引下思考問題,要思考我們倆的生活,要思考如何才能擁有一個誠實和正確的人生、應該如何生活,要思考大到生活目標、小到日常生活細節的所有事情,要忠實於一個計畫,要擺脫那些荒唐的煩惱、懶惰和沮喪情緒來做這一切!」

雷菲克在聽裴麗漢說這些話時,先是因為妻子記住了他說的每一句話而感到自豪,隨後他對裴麗漢欽佩不已並為自己感到了羞愧。為了表示自己曾經認真想過這些問題,他說:「我們搬出去單獨住怎麼樣?」

「我不清楚你的這句話有多嚴肅!」裴麗漢說著站起來,從床上拿起包。她開始往包里放從抽屜里拿出來的小銀鏡子、手絹和梳子。

雷菲克有點生氣地說:「這是一個嚴肅的問題,是的!要好好想想,當然你也必須說點什麼!」

裴麗漢說:「我要和你在一起!家裡的人在影響我們的生活。特別是在我看見奈爾敏和別的男人在一起,又從你那裡知道奧斯曼有情婦後,我覺得這個家裡的生活在逼我去虛偽。在他們面前,我已經不能做我自己了。」她一邊在抽屜、床頭櫃里尋找要放到包里的東西,一邊繼續說:「你明白嗎?也許一個人沒必要把所有的事情說出來,但對於他們來說很重要的一件事情,我們知道了卻不說是不對的。如果我們還是不能說的話,那麼……把那東西從她嘴裡拿出來。快拿出來!」裴麗漢一把抓住在地上爬的孩子,扒開她的嘴從裡面掏出了一顆扣子。「我在到處找這顆扣子。差點被她吞下去了。我的真主!」她一屁股坐到床頭櫃的凳子上說:「我的真主啊!……我的真主啊!……這是我媽媽要的扣子!……」

不知道是怎麼回事的孩子開始哇哇哭起來。雷菲克把她抱起來搖晃著。孩子不哭了。裴麗漢一邊說要晚了,一邊從雷菲克懷裡抱過孩子把她放到床邊,急急忙忙給她穿上了一件外衣。

雷菲克說:「你說得對……我也有同感……我去跟奧斯曼說嗎?」

「我們說嗎?如果你告訴奧斯曼,那麼我也應該告訴奈爾敏……」裴麗漢抱起孩子,拉開了門。

雷菲克突然說:「也許他們倆心照不宣!」說著他笑了。當他看見裴麗漢氣得發抖的嘴唇時,他害臊了,他覺得自己很粗俗。他想跟裴麗漢說些什麼,但又不知道要說什麼。他們一起走下了樓梯。走到門廳時,雷菲克想起了一句話,但他在那裡看見了耶爾馬茲又把那句話給忘了。

裴麗漢拉開大門。

雷菲克問:「你沒生我的氣吧?」

「沒有,沒有!……我生你什麼氣啊?」裴麗漢儘管這麼說,卻是一副欲哭無淚的樣子。

「怎麼了,你在想什麼?請告訴我……你愛我嗎?」

「我很愛你。」

雷菲克沒有左顧右盼地親了一下裴麗漢,隨後他又親了親孩子。他說:「你們怎麼過去?她不會著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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