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45、和組織者作家在一起

雷菲克站在門前,他沒按門鈴,他在想:「我要對他說……我首先要說的是我們和我們相似的原則,那是我計畫的實質內容。然後從這個原則出發,把農村聯合起來……」他突然按了門鈴。「……然後我要跟他說:蘇萊曼·阿伊切里克,我希望您幫我圍繞我們達成共識的問題組織一次足以影響改革家和我們年輕國家的討論。」

公寓樓上的房門打開了。一張健康的、胖胖的圓臉向雷菲克笑著說:「是您,歡迎。很容易就找到這裡了嗎?」

「是的,很容易就找到了,先生!」雷菲克嘟囔著,他想以後該一直稱呼這個改革家為「先生」了。

蘇萊曼·阿伊切里克說:「把您的外衣給我!您給凍著了。我剛煮好了新茶。您去走廊盡頭的那個房間,我一會兒就過來。我一點也沒想到您的臉是這樣的。唉,他們竟然沒在這裡留下一個衣架。」

他們一起走進一間寬敞但天花板很低的房間。雷菲克想自己有點激動。他看了看桌上的書籍,蘇萊曼先生讓他坐到書桌邊的一個沙發上。

蘇萊曼·阿伊切里克說:「您不介意我坐到書桌旁吧?坐在那裡我的腦子會更好使,不是因為拘泥禮節,人坐在那椅子上會更放鬆……」

雷菲克說:「當然,當然!請坐!」他依然在激動地看著牆上的照片,桌上的書籍、紙張和筆,他想自己崇拜的作家就是用它們把他所想的東西寫出來的,他害怕自己因為激動而無法向作者說出要說的那些話。趁蘇萊曼先生出去拿茶的機會,他決定調整一下自己的情緒。他最後一次把自己的想法在腦子裡過了一遍。然後他注意到牆上掛著的一張阿塔圖爾克和伊斯麥特帕夏的合影,他很感動。

蘇萊曼先生進屋時看見雷菲克在看照片,他說:「死亡很糟糕,是吧?」沒等雷菲克回答,他接著說道:「但這裡也有一件好事,那就是共和國沉著地面對了這個巨大的損失。我們沒有因此陷入慌亂和對未來的恐懼。這是一個巨大的成功……您要幾塊糖?」

他們花了一段時間談論了生命、死亡、青年和老年。他們一個是中年人,一個是即將步入中年的人,兩個頭腦清醒的人開始了一次讓彼此了解對方的交談。蘇萊曼先生談起了在伊斯坦布爾讀高三的兒子。

「他想當工程師。現在的年輕人更看重技術和工程……在我們那個年代所有人都想當兵……」

雷菲克說:「但您應該是不想當兵的!如果我沒記錯,您是在莫斯科上的大學……」

「是的,但我現在沒說這個……」蘇萊曼·阿伊切里克說,「我兒子想當工程師!當吧,我沒意見!特別是收到了您的來信後,我看到了一個工程師所具有的細緻思維的能力。但關鍵是我們的孩子缺乏激情!這讓我有點傷心!我在想,難道改革沒給年輕人帶來激情嗎?」

雷菲克說:「是的,激情很重要,不是嗎?」

「是的,但年輕人……」

雷菲克說:「您年輕的時候是充滿激情的吧?」

蘇萊曼先生說:「是的,年輕時充滿激情。」他做了個生氣的動作,然後換了個坐姿。「現在的年輕人一點激情也沒有!因為缺乏激情,所以他們遠離了社會!我的兒子對社會上發生的事情既不好奇也不關心。他只關心電器和機器。他感興趣的是收音機是如何出聲的……有意思!我認為,技術和工業是我們真正需要的東西,但因為兒子是這樣的一個人,依然讓我感到心煩。」

雷菲克說:「是的,要從中世紀的黑暗裡擺脫出來工業也是必須的。」他覺得這話一點意義也沒有,完全是沒話找話說。

蘇萊曼先生突然問道:「您研究過教育學嗎?」

雷菲克說:「還沒有!」

蘇萊曼先生說:「像我們這樣的一個國家必須有教育學!您將如何教育您的那些農民?不僅僅是為了您的計畫!這些農民不知道誰是在為他們著想的。」

雷菲克意識到話題以一種出乎意料的形式轉到自己的計畫上來了。他說:「我認為應該先採取一些經濟措施。」

「很好,但如果農民反對這些措施呢?」

雷菲克激動地說:「我不認為我寫的那些東西會遭到農民的反對。我在計畫里……」

蘇萊曼先生說:「是的,我讀過了您的計畫。」他拉開一個抽屜,拿出雷菲克十天前託人轉交給他的書稿,放到了桌邊。他問:「但如何實施這些計畫?」

「先生,我來就是為了和你商量這件事的!」

「我不認為您的那些計畫是對的……」

「什麼?」

「我不認為它們是對的。您想把土耳其變成一個農民的天堂!」

雷菲克從組織者作家的語調里聽出「農民的天堂」是含有貶義的。他說:「我希望土耳其是所有人的天堂!」

「是的,從您的信里,我明白您有這樣的一個願望。這是人人都在說、人人都希望的結果。您把這稱之為『光明』,但這光明將會給什麼人帶來好處?是農民、大眾和窮人嗎?很好!但這份美食將用什麼油來烹調?用我們自己的油嗎?……那也很好。但我們沒有工業。那麼也就是說這油要從農業來,再還給農業!是嗎?」

「差不多。但在這裡,改革的任務是做出部署。在新原則的指引下把農民聯合起來……」

蘇萊曼先生打斷了雷菲克的話,他說:「也就是說我們要把油再還給農業……這跟以前做的那些事情沒有什麼區別……但其實我們要用這個油來建立我們的工業。您大概沒有想過我的關於先進技術和一個沒有矛盾的民族的觀點。但您在信里說想過了。」

雷菲克激動地說:「那時我在想!」

「如果您在想,您應該明白我的觀點是,金融家們找不到的資金由國家來找,並用那資金來創建工業。難道您對國家控制有別的理解嗎?」

雷菲克說:「我也是這麼理解的!」隨後他想,怎麼理解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實施他那能給國家帶來光明的計畫。他嘟囔道:「我一定要跟他講應該實施我的那些計畫。」

蘇萊曼先生說:「如果您跟我一樣理解國家控制原則的話,那麼您怎麼又會這麼想的呢?」他用手指著桌上的稿紙說:「那您怎麼會做出如此矛盾的計畫呢?」

雷菲克從組織者作家的話里明白,自己計畫中的某些細節和作家的某些觀點是相悖的。作家重視的這些矛盾在雷菲克看來根本就是無關緊要的。因為最終他們倆都是相信同一個改革的,都是善意的。因為善意和對改革的信仰是所有這些小細節的依據,所以雷菲克沒對蘇萊曼·阿伊切里克的話表示什麼異議,他注意的不是這些細節,而是作家的激情。

蘇萊曼·阿伊切里克為了擺出他們之間的分歧,他開始闡述自己書上和《組織》雜誌上的觀點。在闡明自己的觀點時,他皺起眉頭,狠狠地看著雷菲克,彷彿是在想:「快,說出我們的分歧所在。」當他悠長地把自己的觀點概括完後,他走出房間去廚房端茶了。

雷菲克甚至沒去想他的那些觀點。因為那是他每次聽到都覺得是正確的東西。蘇萊曼講話時,雷菲克只注意他的動作和激情。他嘟囔道:「是的,光明即將來臨!」他很好奇蘇萊曼·阿伊切里克為什麼會不時地煩躁一下。

組織者作家手裡拿著茶杯回到房間時依然還是那種煩躁的樣子。他說:「既然您認為我的觀點都是對的,那為什麼您的計畫是和我的觀點相矛盾的呢?」

雷菲克竭力讓自己保持禮貌,他笑著說:「但我仍然沒看見它們之間有什麼矛盾。」然後他根據他們之間來往的書信,開始說他們共同的觀點。

蘇萊曼·阿伊切里克打斷雷菲克的話說:「您所說的共同之處僅僅在於激情。讓我來跟您說我們之間的分歧:您不明白改革的惟一力量是國家和這個國家的領導班子。您只想著要給農民帶去某些方便,讓他們在更好的條件下生活,給他們帶去某些現代的技術。這是最終我們都希望的。但您首先,而且僅僅就想到了這些。有一點您不明白,那就是這些東西不會立刻就有,更不會自己冒出來。首先國家必須更加強盛,必須保持原有的實力,並用這種力量去摧毀前進道路上的障礙。首先應該是國家!您不明白在我們這裡國家有它自己特殊的地位。」

雷菲克說:「我一直都在想我們是有自己特色的。」他覺得自己的聲音聽上去很絕望,他感到害怕了。他嘟囔道:「我真的有點糊塗了。」

組織者作家說:「我們和我們是相似的。」

雷菲克興奮地說:「對,我正是這麼想的!」

「您是這麼說的,但除了說要改變農民的生活方式,您沒能提出任何別的建議。」

雷菲克說:「農民的生活狀況很糟糕。這點我在鐵路上都看見了。」

突然蘇萊曼·阿伊切里克站了起來。他努力讓自己保持冷靜,他笑著說:「您去了那裡,可憐他們了。我也可憐他們。以前我也努力想成為一個馬克思主義者,但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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