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19、大熱天和嬰兒

雷菲克踮著腳尖輕手輕腳地往樓上走,他興高采烈地想:「裴麗漢這個時候看見我不知道會怎麼想?」他轉到了二樓的平台開始往三樓爬。除了擺鐘的滴答聲四周一片寂靜。「還是沒人發現我回來了,如果小偷這樣堂而皇之地闖進來,他們豈不是一點也不知道!」他發覺自己出汗了就稍微停了一下。他輕輕地把門推開一條縫,看見了裴麗漢。她坐在孩子床邊的椅子上看報紙。她並不像是在認真看報,她在讀那些單詞和句子,腦子裡大概在想別的事情。雷菲克覺得她很可愛。他想笑,但是最後決定給裴麗漢一個驚喜。

他「嘿!」地叫了一聲跳進了房間。「嚇著你了嗎?」

裴麗漢說:「沒有!但你要把孩子吵醒了!」她用餘光看了看床,發現孩子沒有醒。她問:「你沒去上班嗎?」

「我去了,又回來了!」

「你病了吧?」

雷菲克說:「我結實得像頭牛!」然後他興奮地說:「我回來了,我回來了!你驚訝嗎?」

裴麗漢什麼也沒說,只是用一種詢問的目光看著他。

雷菲克想:「大概她看見我一點也不高興!她有點吃驚,感到好奇。她看上去像是在做錯事被當場抓到一樣。她害怕我會把孩子吵醒!」

「我就這麼回來了。我和奧斯曼一起去了辦公室。我看那裡太熱了,就決定回家了!這樣不好嗎?」

裴麗漢說:「好!外面是不是很熱?」

「對呀……熱得像個蒸籠。人人都很煩躁。回來的時候,有軌電車上的售票員和一個女乘客吵架了。這個時候就那麼熱,下午就更別說了……」

「幾點了?」

「十點二十。」

「你來回跑一趟夠快的!」

「很快吧?我進了自己的辦公室,突然有了一個想法,我去奧斯曼那裡,我說:『我有點不舒服,我要回家!』他大概有點吃驚。」雷菲克開始笑著說,「你要是看見他當時臉上的表情就好了!他竟然沒問我哪裡不舒服!」

「你真的沒事吧?」

「沒有,我不是說了嗎……可能腦子裡有點困惑!」他在裴麗漢的臉頰上親了一下。

裴麗漢說:「你說的一點不錯,這些天你總是怪怪的。」

雷菲克想:「好了,我知道了,她看見我一點也不高興。她想一個人待著,可能有什麼事要做。」

「你現在有事嗎?」

「沒有。我能有什麼事?孩子也睡著了。」

他們一起看了看在床上熟睡的孩子。孩子剛滿四十天,但看上去卻顯得很大。雷菲克甚至開始擔心女兒以後會長得太高太大。他想:「我們倆本來就很高!」他們的女兒是傑夫代特先生去世後十天出生的。他們給這個大塊頭女兒起名叫梅萊克,這是雷菲克以前想好的一個名字。他看見孩子腿上的小紅點。

「為什麼不用蚊帳?」

「我想讓她透透氣。」

一陣沉默。

雷菲克坐到床角,沒話找話說:「這天太熱了!都熱了一個星期了。如果整個七月份都是這樣的話……」

裴麗漢說:「要是可以去島上的別墅就好了!」

「親愛的,我們怎麼能去呢?現在有孩子了……況且爸爸剛去世!」

裴麗漢低下頭說:「你說的沒錯,我也就是這麼隨便說說。」

雷菲克說:「是的,如果你們在島上,可能會好些,但這是不可能的!再說我媽媽和奧斯曼也不想去。」

「我知道,我知道。」

又是一陣沉默。

雷菲克擔心地問:「你真的沒什麼事要做嗎?」

裴麗漢說:「我說沒有了。老實說,我很好奇你的腦子裡在想什麼。」

「想什麼?」

「我有什麼要做的事呢?你在想什麼?」

雷菲克說:「什麼也沒想!」他撿起裴麗漢扔到地上的報紙翻看起來。他隨便看了幾眼標題:「抗擊傷寒病採取的措施。俄羅斯和日本之間的爭端得到了解決。法國軍官即將前往哈塔伊和……」他想起早上上班的路上已經讀過這些新聞了。他一動不動地坐在椅子上。

雷菲克說:「如果你願意的話這個星期天我們去島上!」

「不,親愛的!路上來回花六個小時的時間不值得。而且誰來看孩子?」

「奈爾敏可以看。還有艾米乃。這個家裡還怕沒人嗎?」

「不,不,我就是隨便說說的。我也沒心思出去玩!這麼熱的天,連說話都覺得累。」

「一點不錯!我下樓去冰箱里給你拿點冷飲好嗎?我讓努里給我們弄兩杯檸檬水!」

「努里不在。他去買東西或是去咖啡店了。而且我現在什麼也不想喝。」

雷菲克興奮地說:「你知道嗎,誰都沒有察覺到我回來了!為了不讓花園門上的鈴鐺響,我是翻牆進來的。廚房門也是開著的。要是小偷進來的話,你們誰都發現不了!」

裴麗漢沒有答話,她從椅子上站起來,又坐到了床頭櫃前面的小凳子上。她小心地邁著步子,因為放了孩子的小床後他們改變了傢具的擺放位置,這樣一來本來就不很大的房間顯得更擁擠了。雷菲克看著裴麗漢,他在等她說話,他發現自己剛才的快樂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了。過了一會兒,他想:「反正我這唐突的樣子也夠可笑的!」

「剛才你說什麼來著?你說我這些天怪怪的。」

「我不知道!也沒什麼,就是這麼覺得。」

「親愛的,別不好意思,說吧。」

「我也說不好,就是覺得你和以前不一樣了。」裴麗漢自言自語地說著,像是在找一個什麼單詞。突然她說:「你的平衡。現在你不像以前那麼踏實了。可能是我錯了,想到就說了!」

雷菲克想:「也就是說我變得不踏實了!」他回憶了最近的一段日子:「我做了些什麼?可能酒喝得多了點,我還常常板著臉,有時說些詞不達意的話。但是這些就那麼重要嗎?別的我還幹了什麼?」他想了想,但什麼也沒想起來。他有點害臊地說:「我爸爸去世了!」

裴麗漢嘟囔道:「沒錯!」

雷菲克激動地說:「然後,我們有了女兒!我可能有點不知所措!」

裴麗漢說:「女兒為什麼讓你不知所措?」說著她把頭稍微抬了一下。

雷菲克說:「就是讓我不知所措了。我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有一個孩子,一個有血有肉的孩子!奇怪的一件事……」他努力不去看床上的孩子,「意料之外的事,親愛的,你應該明白!」他對自己的語調感到了害怕,但是他還是接著說道:「一大堆的責任!」

裴麗漢沒有說話。

雷菲克感到自己很委屈,他突然說:「從此以後我不去上班了!」他吃驚地想:「我腦子裡想的也不全是這些!」但是他覺得現在他有權利說這樣的話,而且不光有權利說還有權利這麼做。他不知道這種權利是從哪來的,但是他確信自己有這個想法。

他喊道:「我希望自己的生活里還可以有點別的東西!」但他沒敢說別的東西是什麼。

裴麗漢說:「別嚷嚷,孩子要被你吵醒了!你不知道哄她睡著有多費勁!」她看了看床上的孩子,然後轉身問道:「你要別的什麼東西?」

雷菲克說:「我不知道!我爸爸去世之後我想了很多事,想我應該做什麼,但是我也想不出太多的東西……不能再像以前那樣了,我應該干點正經事!」

裴麗漢說:「以後你真的不去上班了嗎?你每天都在家坐著嗎?」

裴麗漢站起來走到孩子的身邊,因為孩子在動,她把頭湊到孩子的身上。

雷菲克從側面看著妻子孩童般的臉。他說:「當然最終我還是要去上班的!只要我還在這個家裡待著,我就必須去辦公室。但是我想做點自己想做的事情。你明白嗎?你可以幫我!」當他看見裴麗漢還在看孩子時,他生氣地說:「但是你怎麼能幫我?你自己還是個孩子!」

裴麗漢轉身對他說:「我說你失去了平衡!」

雷菲克想:「我失去了平衡,我失去了平衡。她是對的。我也是對的。她很聰明,但還是個孩子!我失去了平衡……我應該做些什麼?……這個家,不是非去不可的辦公室……我應該做些什麼?」

他說:「我想認認真真地看些書,好好思考一下!」

裴麗漢說:「隨你便!」

又是一陣沉默。

雷菲克說:「太熱了,怎麼這麼熱!」

裴麗漢輕聲應和道:「是的!」

他們又誰也不說話了。

雷菲克想:「我從辦公室逃了回來,因為天很熱。我明白自己應該做些什麼,但又不知道可以做什麼。可以做這些事:1.長時間按計畫、有規律地讀書;2.嘗試著寫一些東西;3.把公司里的股份賣給奧斯曼,離開家去做工程師;4.和裴麗漢去歐洲玩一趟,但是這個好像不太可能,因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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