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6、人的一生應該做些什麼

雷菲克、奧馬爾和穆希廷吃了廚師努里特意為他們做的伊茲密爾肉丸,飯後又和大家一起聊了一會兒天。後來,他們上樓去了書房,開始了他們之間的談話,但是他們還沒能談及真正想說的話題。雷菲克想,真正的談話要等大家都睡下,在他們重新回到起居室後才能開始。以前他們就是這麼做的。在家裡其他人全都睡下,在持續了幾個小時的紙牌遊戲後,他們會來到樓下的起居室,在那裡支起俄式茶壺,然後開始徹夜長談。穆希廷有一次還把他們的這種談話和他曾經讀過的一本書上的描寫作了對比,那是一本介紹十九世紀俄國文人和普希金生平的書。

門前的大擺鐘開始噹噹地敲了起來。正在張開雙臂打哈欠的奧馬爾為了看清手腕上的表,把頭湊了上去。打完哈欠他又重新看起手上翻著的一本書。穆希廷用手指在沙發的扶手上敲打著,樓梯上傳來了腳步聲。又過了一會兒,周圍就只剩下大擺鐘的滴答聲了。

雷菲克說:「快,我們下樓去!」

他們輕手輕腳地走下了樓梯。雷菲克穿過餐廳通向廚房的狹窄樓梯走進了廚房,他很高興地看見努里已經為他們把俄式茶壺準備好了,茶壺裡的水已經咕嘟咕嘟地燒開了。他把茶壺放進了一個大托盤,然後端著大托盤走到了起居室。穆希廷坐到了傑夫代特先生一直坐的那個沙發上。

奧馬爾在樓下的幾個房間里到處轉著,看著裡面的傢具。當他從琴房走出來時,他說:「這個家裡什麼都沒變!」看見俄式茶壺,他立刻變得興奮起來。

雷菲克明白,俄式茶壺可以讓他們之間一直還沒熱起來的談話立刻熱起來,就像壺裡沸騰的開水那樣。他笑著說:「原來你是這麼想的。」為了也讓穆希廷進入狀態,他轉身問穆希廷:「你是怎麼看的?」

穆希廷說:「你知道我是不太喜歡你們家的!」

雷菲克明白一切都在向他希望的方向發展。他笑著說:「是的,我知道你不喜歡我們家!」為了再說點別的,他又加了一句:「除了詩歌你還喜歡什麼呢?」

穆希廷說:「我喜歡女人、玩樂和才智……」

奧馬爾坐到了他對面的一個沙發上說:「還有顯示你的才智。你的書什麼時候可以出?」

「你就知道整天問這個!最近……我也在等!」

「那麼,你別的還做些什麼?」

「工程設計。辦公室里的事情佔去了很多時間!回到家我感覺很累。有時我會去貝伊奧魯,貝希克塔什的那些酒吧里也有我認識的人!在家時我就寫詩,這些也就夠了!」

奧馬爾突然說:「看看我是否也可以找到讓自己充實的事情?」

雷菲克說:「所以,穆希廷既是詩人,又是工程師!你還記得嗎?有一陣子你把自己比作陀思妥耶夫斯基。因為他也是一個工程師……」

奧馬爾說:「不,事實上,可能是因為他們倆身上都有點魔鬼氣質。」

穆希廷笑了,他喜歡別人談論自己、爭論自己的某些特點。

雷菲克為了讓他高興,於是說:「穆希廷,你有一陣子還說自己會變成一個瞎子。當然,更重要的是,你還說過,如果三十歲你還不能成為一名好的詩人,你就會自殺!」

「是的,那時我想到什麼就說什麼,但是,你可以相信,我說的那些話是認真的。」

奧馬爾哈哈大笑起來。

穆希廷用「你可以不信」的眼神看了奧馬爾一眼。他用一種完全自信的口氣說:「你就笑吧!」

雷菲克很滿意談話已經在像他希望的那樣開始了。他從柜子里拿出了茶杯,把糖罐放到了托盤裡,看了看在壺裡煮著的茶,他希望所有的事都完美無缺。

奧馬爾說:「你把酒也拿來,酒。」

「我們家沒有什麼正經的酒,我父親只有草莓味的利口酒。他也就是在過節的時候才會喝一點……」

奧馬爾說:「算了!」他又問穆希廷:「你喝酒嗎?」

「有時喝點。」

雷菲克說:「有一天他來我這裡,大概是在九月份,那天他喝得酩酊大醉。」

奧馬爾說:「要喝酒,親愛的,要喝酒。」

「為什麼?」

奧馬爾說:「要喝酒,因為酒……」他突然對雷菲克說:「茶真香!」然後他接著對穆希廷說:「因為酒是好東西!」

雷菲克說:「茶燒好了,誰要喝就自己過來倒。」

「為什麼是好東西?」

奧馬爾說:「好,我來告訴你!因為酒可以讓人超越日常生活,可以幫助人超越一些表面的東西!」他激動地站起來說:「這樣,人就可以明白普通、平庸的生活有多麼可怕了!」

穆希廷說:「你這是怎麼了?坐下!」

雷菲克說:「過節那天我不是跟你說過他變了很多嘛!」

「我是變了很多!我在歐洲學到了很多東西。我已經不可能成為一個麻木、懶散的人了。我不會輕易地滿足。我在歐洲學到——我只有這一輩子,然後會死!」

穆希廷笑著說:「難道你以前不知道這些嗎?」

正朝餐桌走去的奧馬爾突然停下了腳步。他說:「我學到了這些。我學到了那些你沒明白就嘲笑的東西意味著什麼。必須超越所有的東西……必須要做一些事情。還要讓別人知道你做的事情……我不想過平庸的生活!」

「但是你剛才還『哈,哈,哈』笑我來著。」

「對,但是你不要誤解。因為不能成為一個好詩人就自殺,值得嗎?」

穆希廷說:「你是說不值得?」

奧馬爾擰開了放在餐桌上的俄式茶壺上的小水龍頭。他說:「不值得!」

穆希廷說:「好,我想知道你到底想幹什麼!」他仍然用手指敲打著沙發的扶手。

「我要去錫瓦斯掙錢!」他幾乎是叫了起來。他接著說:「我要掙錢!然後我要用掙來的錢去得到我想要的所有東西!所有東西……你在用嘲諷的眼光看著我。你覺得我太激動了,是嗎?或者……是的,是的,我很激動。」他把手裡的茶杯隨手放到一個茶几上,然後做了幾個奇怪的揮手動胳膊的動作,好像不那麼做他就沒法把內心的感受全部傾訴出來一樣。他發現了自己的異常,笑著說:「這些天我很煩躁。因為我害怕自己陷進我在伊斯坦布爾看見的這種懶散的家庭氛圍里。」他對雷菲克說:「你千萬別介意!因為如果我一旦陷進去,我就會什麼正經事沒幹就趿拉上拖鞋開始過平庸的生活了!」說這話時,他用餘光瞄了一下雷菲克的腳,可能是因為看見雷菲克沒穿拖鞋,所以他鬆了一口氣。他接著說:「而我想做很多的事情。我想過富裕、充實的生活。這話是誰說的?富裕地生活,然後成為一個真正的富人,得到所有的東西!」像是在厭煩地重複早已背熟的東西一樣,他嘟囔道:「女人,錢,我還要得到別人對我的崇拜……」他想起剛才隨手放在茶几上的茶杯,他拿起茶杯坐回到了自己的沙發上。

「那麼你為什麼鄙視詩人這個職業呢?」

「因為詩人是一種無聲無息的職業,詩歌能把什麼打碎,能讓你得到什麼東西?你只有耐心地等待……以前他們是這麼說的:耐心的結果是安寧。我已經學會不相信這個了!不要相信那些教會你耐心的人!我只相信我自己!」

穆希廷說:「這些又不是什麼新思想。」

「是的,這些東西你可能會在書本上看到!我讀的書可能沒你的多,但是我明白這些。如果這些東西也是像你那樣是在書本上看來的話,我也會說它們是『思想』,但是對我來說不是這樣的。這些都是我經歷過的東西!對我來說它們就是一切。」

穆希廷突然說:「是的,我想我是理解你了。但是我不認為它們是對的!這樣的勃勃野心能給你帶來什麼結果?」

「我沒有想過。但是我想朝我說的方向發展。」奧馬爾突然對雷菲克說:「我不明白,為什麼我們不喝酒而要喝茶?」

穆希廷說:「是的,你煩躁,你變得比我還煩躁。但是這種野心最後會毀了你!」

雷菲克說:「我去給你拿利口酒吧?」

「不,不,不用了。我會被毀掉嗎?你是這麼說的嗎?」奧馬爾從沙發上站起來,平靜地在房間里來回走著。

穆希廷說:「是的!」但是當他看見來回走動著的奧馬爾的身體時,他說:「我不知道!」

他的身體似乎在說:「你看,我是多麼的英俊和聰明!這樣的一個人怎麼會被摧毀?」

一片沉默。穆希廷站起來,走到俄式茶壺前給自己添了一杯茶。奧馬爾向雷菲克打聽最近幾年新開的書店。雷菲克正要說時,穆希廷開始說起一個叫賈希特·瑟特克的詩人的事情。他說自己是在加拉塔薩賴和貝希克塔什的酒吧里認識他的。他長得很醜,很害羞,但因為頌揚佩亞米·薩法而出了名。穆希廷還說,因為不喜歡貝伊奧魯的那些酒吧,所以他不認識其他的年輕詩人。然後,他們開始談論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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