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5

前門開了。伊莎貝爾探出個腦袋。

「家裡沒人。」她說,「你們最好進來。」

其他三人挨個走進門廳。切維爾還細心地擦了擦腳。

「小了點。」凱莉挑剔地說。

「裡面要大得多。」小亡說著轉向伊莎貝爾,「到處都看過了?」

「連阿爾波特都找不到。」她說,「這還是頭一回。」

她記起了自己身為女主人的責任,趕緊咳嗽幾聲。

「有人想喝一杯嗎?」她問。凱莉沒理她。

「我還以為至少是座城堡。」她說,「又黑又大,有宏偉的黑塔。沒想到是個放雨傘的架子。」

「裡頭放著把鐮刀。」切維爾指出。

「讓我們去書房坐坐,我敢說大家都會覺得舒服些。」伊莎貝爾匆匆忙忙地推開黑色檯面呢的房門。

切維爾和凱莉走進門去,一路爭個不休。伊莎貝爾挽起小亡的胳膊。

「我們現在怎麼辦?」她問,「要是父親發現他們,他一定會很生氣的。」

「我會想出法子來。」小亡說,「改寫一下傳記什麼的。」他勉強擠出個笑容,「別擔心,我會想出法子來的。」

在他身後,書房門砰的一聲關上了。小亡轉過身,眼前是阿爾波特笑呵呵的臉。

書桌後的皮革扶手椅緩緩轉了過來。死神從交叉的十指上方看著小亡。確定他們的注意力和恐懼已經全部集中到自己身上以後,他說:

你最好現在就開始想。

死神站了起來,他的身形似乎更高大了,房間也顯得更加陰暗。

不用費心道歉了。他補充道。凱莉把腦袋埋進了切維爾肉乎乎的胸口。

我回來了,而且很憤怒。

「師父,我——」

閉嘴。死神彎彎石灰質的食指,示意凱莉上前來。她轉頭看著他,她的身體不敢違抗。

死神伸手碰了碰她的下巴。小亡的手摸到了劍柄。

就是這張臉引得千軍萬馬交戰、焚毀了瑟尤多波利的高塔嗎 ?死神嘆道。他漆黑的眼窩裡是兩個紅色的小點,彷彿有好幾英里深。凱莉像被催眠了似的望著對方的眼睛。

「呃,打擾一下。」切維爾畢恭畢敬地拿著帽子,這是墨西哥風格的禮節。

怎麼?死神有些走神。

「它不是的,先生。您說的肯定是另一張臉。」

你叫什麼名字?

「切維爾,先生。我是個巫師,先生。」

我是個巫師,先生。死神譏笑道,安靜,巫師。

「是,先生。」切維爾退回到原來的位置。

死神轉向伊莎貝爾。

女兒,解釋你的行為。你為什麼要幫助這個傻瓜?

伊莎貝爾惴惴不安地行了個屈膝禮。

「我——愛他,父親。我想是。」

「什麼?」小亡大吃一驚,「你從沒說過!」

「好像從來都沒有機會。」伊莎貝爾說,「父親,他不是故意——」

安靜。

伊莎貝爾垂下眼皮,「是的,父親。」

死神大步繞過書桌,跟小亡面對面地站在一起。他盯著他看了很長時間。

然後他一巴掌摑到小亡臉上,誰也沒看清他的動作。小亡跌了出去。

我邀請你來到我的家裡,他說,我訓練你,供給你食物和衣服,我給了你做夢也想不到的機會,而你就這樣報答我。你誘惑了我的女兒,你忽視自己的責任,你在現實世界激起一個世紀才能平復的波紋。由於你不合時宜的舉動,你的同伴註定將被遺忘。諸神絕不肯輕饒他們。

總的來說,小夥子,這才是你的第一份工作,這個頭開得實在不怎麼樣。

小亡掙扎著坐了起來,用手捧著自己的臉頰。它冷冷地灼燒著,像彗星的冰核。

「小亡。」他說。

這東西竟然還會說話!它想說什麼?

「你可以放他們走,」小亡說,「是我把他們牽扯進來的。不是他們的錯。你可以想辦法讓——」

為什麼我要那麼做?他們現在屬於我了。

「為了他們,我會反抗你。」

非常高尚。凡人永遠在反抗我。這兒沒你的事了,下去。

小亡站起來。他還記得當死神是什麼樣的,他抓住那種感覺,讓它浮上來……

不。他說。

啊。這麼說你是以平等的身份向我挑戰了?

小亡咽了口唾沫。至少該走哪條路已經很清楚了——當你一步跨下懸崖的時候,你的生活自然會走上一個非常確定的方向。

「如果有必要的話。」他說,「而如果我贏了——」

如果你贏了,你可以隨心所欲。死神說,跟我來。

他邁著僵硬高傲的步伐從小亡身邊走過,來到大廳里。

剩下的四個人盯著小亡。

「你真的知道你在做什麼嗎?」切維爾問。

「不。」

「你不可能打敗主人的。」阿爾波特嘆了口氣,「我的經驗之談。」

「要是你輸了會怎麼樣?」凱莉問。

「我不會輸的。」小亡回答道,「問題就在這兒。」

「父親希望他贏。」伊莎貝爾苦澀地說。

「你是說他會讓著他?」切維爾問。

「哦,不,他不會讓著他,只是希望他贏。」

小亡點點頭,他們跟了上去。小亡暗自思忖著,一個永無止境的未來,為造物主的什麼神秘計畫服務,生活在時間之外,難怪死神想辭職。死神曾經說過,長成一身嚇人的骨頭架子,這其實並非充當死神的必要條件,但那方面也許並沒有什麼大不了的。永恆會不會讓人感覺是很長的一段時間呢?又或者所有的生命——從個體自己的角度看——其長度其實完全一樣?

嗨,他腦袋裡的一個聲音說,還記得我嗎?我是你。是我把你拖下水的。

「多謝。」他苦澀地說。其他人都瞥了他一眼。

你能行的,那個聲音說,你有個很大的優勢:你當過他,他卻從來沒當過你。

死神大步邁過大廳,走進放置沙漏的房間。他剛一進門,蠟燭就聽話地點亮了。

阿爾波特。

「主人?」

把沙漏拿來。

「遵命。」

切維爾扯住老頭的胳膊。

「你是個巫師。」他沙啞著嗓子說,「沒必要聽他的命令!」

「你多大了,小夥子?」阿爾波特和氣地問。

「二十歲。」

「等你活到我這把歲數,你對自己的選擇就會有些不一樣的看法。」他轉向小亡,「抱歉。」

小亡拔出劍來,燭光之下,它的利刃似乎消失了一般。死神轉身面對他。在一排排高聳的沙漏前,死神的身影顯得十分瘦小。

他伸出兩隻胳膊。鐮刀帶著輕微的霹靂聲出現在他手裡。

阿爾波特從一條兩側擺滿沙漏的通道上走回來,一言不發地來到一根石柱旁,把手裡的兩個沙漏放在石柱的架子上。

其中一個比平常的沙漏大好幾倍——純黑、纖細,裝飾著複雜的骷髏和骨頭圖案。

這還不是最讓人不舒服的部分。

小亡暗自呻吟起來——裡頭根本看不見沙子。

小一些的那個外形普通,沒有什麼裝飾。小亡伸出手去。

「可以嗎?」他問。

請便。

沙漏上刻著「小亡」兩個字。他對著光線看了看,發現上半部分的沙子已經所剩無幾,對這個他倒並不怎麼吃驚。儘管周圍有上百萬沙漏在不住地咆哮,但把它拿在手裡時,他還是覺得能聽見自己的生命在一點點流逝。

他小心翼翼地把它放下來。

死神轉向切維爾。

巫師先生,你,你可以幫幫忙,為我們數到三。

切維爾點點頭,面色陰鬱。

「你們真的非這麼干不可嗎?難道大家就不能坐下來——」

不。

「不。」

小亡和死神警惕地繞著對方打轉。兩個倒影在無數的沙漏表面搖曳。

「一。」切維爾道。

死神威脅似的轉了轉鐮刀。

「二。」

刀刃在半空中相會,發出貓咪滑下窗玻璃似的噪音。

「他們都作弊!」凱莉喊道。

伊莎貝爾點點頭,「當然。」

小亡往後一躍,劍刃畫出一道緩慢的弧線,死神輕而易舉地擋開這一擊,鐮刀順勢低低一掃,小亡笨拙地蹦起來,勉強躲開。

儘管鐮刀在作戰武器中並不顯眼,但在,呃,比方說農民起義的時候,站錯邊的任何人都會發現,在熟練的人手裡,它絕對非常值得畏懼。一旦拿鐮刀的人開始揮揮舞舞,任何人——包括鐮刀的主人自己——都很難弄清楚刀刃現在在什麼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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