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7

幽冥大學地下深處,火把的光線在潮濕的地道里搖曳著。八個魔法師門會的首腦魚貫而入。

「至少這兒還挺涼快。」其中一個說。

「我們根本就不該在這兒出現。」

走在最前端的忒里蒙一個字也沒說,不過他正在緊張地思考。他想著自己腰帶里的那瓶油,還有巫師們帶來的八把鑰匙——能解開八開書束縛的八把鑰匙;他在想老巫師們意識到魔法正漸漸枯竭,個個都心煩意亂,或許不會特別警覺;他在想幾分鐘之內八開書就會落入他忒里蒙手中,他將得到碟形世界裡最強大的魔法中心。

儘管地道里如此涼爽,他還是汗如雨下。

他們來到一扇鑲著鉛條的門前,除了這門,周圍全是石頭。忒里蒙拿出一把沉甸甸的鑰匙——這是一把可靠、正直的鐵鑰匙,跟鎖八開書那些彎彎曲曲、令人不安的鑰匙全然不同——往鎖眼裡噴了些油,把鑰匙插進去一扭,鎖尖聲抱怨著打開了。

「大家都下定決心了嗎?」忒里蒙問。他得到一串表示肯定的嘟噥。

他推開了門。

濃稠的空氣迎面撲來,暖烘烘的,還有些油膩。空氣里充滿了一種尖銳、難聽的啾啾聲。每個人的鼻孔、指甲和鬍子里都噴出了第八色的火花。

雜亂的魔法湧向大門,巫師們低下頭,頂著這陣魔法風暴艱難前行。半成型的影子繞著他們上下飛舞,發出咯咯的笑聲。居住在地堡空間的噩夢們總在理性與秩序的宇宙周圍摸索(用的勉強可以算是手,僅僅是因為那東西長在胳膊的末端),想找尋一條不設防的通道,突入火圈圍繞的理性宇宙。

對所有帶魔法的東西來說,現在的日子都不好過,而這間屋子又是專為封印一切魔法震蕩而設計的。可即便如此,八開書仍在釋放力量。

這裡並不真的需要火把。八開書使屋內充盈著柔和、陰沉的光。準確地說它其實根本不是光,而是光的反面。暗並非光的反面,它只是一種缺乏光的狀態,而八開書所輻射的是處在暗的末端的光——異光。

其實也就是種挺讓人失望的紫色。

正如我們提到過的,鎖著八開書的檯子被刻成了個類似一隻鳥、有點兒像爬蟲、栩栩如生到令人膽戰心驚的東西。兩隻閃閃發光的眼睛上下打量著巫師們,裡邊飽含掩藏的恨意。

「我看見它動了。」一個巫師說。

「我們很安全,只要別去碰八開書就行。」忒里蒙從腰帶里抽出一個捲軸,把它展開。

「拿支火把來,」他說,「還有,把煙滅掉!」

他等待著被激怒的自尊心開始爆發,然而什麼也沒有發生。受了冒犯的巫師用顫抖的手指拿下煙頭,將它熄滅在地板上。

忒里蒙雀躍不已。啊,他想,他們都會照我說的做。也許僅僅是現在——可有現在已經夠了。

他瞅著捲軸上狂放的字跡,它們出自一個早已故去的巫師的手筆。

「好,」他說,「讓我們看看:為了安撫它,那充當守衛之物……」

人群擁上一座連接安科和莫波克的大橋。橋下的河水在最豐沛時也不過是稍稍有點兒腫脹,此時更是成了一小股不斷蒸發的涓流。

他們腳下的橋震動得未免過於劇烈了。河床里僅剩的那點泥漿水上泛起怪異的波紋,幾片瓦從旁邊的一幢房子上滑落下來。

「怎麼了?」雙花問。

貝檀回頭看了一眼,然後開始尖叫。

那顆星星正在上升。碟形世界自己的太陽慌慌張張地躲到了地平線以下,而那顆紅色的大腫球則緩緩地爬到空中,最後停在世界邊緣上方几度的位置。

他們把靈思風推進一個門廊里躲了起來,幾乎沒人注意他們,大家繼續向前跑,彷彿旅鼠一般驚惶失措。

「星星上有斑點。」雙花說。

「不,」靈思風道,「它們是些……東西。繞著星星轉的東西。就好像太陽繞著碟形世界轉那樣。不過它們離得很近,因為,因為……」他停了下來,「我差不多全想起來了!」

「想起來什麼?」

「我一定要擺脫這句咒語!」

「大學在哪兒?」貝檀問。

靈思風指著一條街說:「這邊!」

「它肯定很受歡迎。每個人都在往那兒跑。」

「真搞不懂他們幹嗎去那兒。」雙花道。

「不知為什麼,」靈思風說,「我總覺得不是為了報名上晚班。」

事實上幽冥大學已經被圍困了,或者說至少那些延伸到慣常的、每日可見的空間的部分已經被圍困了。概括起來,堵住大門的人大概提出了兩種要求。他們說:(1)巫師停止擺弄魔法,讓星星消失,或者——那些拜星星的人比較偏愛的是下面這種——(2)巫師停止使用一切魔法,然後依次自殺,好讓碟形世界從魔法的詛咒中擺脫出來,同時避開空中那可怕的威脅。

牆那邊的巫師們對於如何達成(1)毫無頭緒,對於(2)則毫無興趣,事實上很多人都選了(3)。其主要內容包括踮起腳尖從暗藏的小門突圍而去,即使不能做到健步如飛,也要儘力跑得越遠越好。

而在幽冥大學裡,可靠的魔法已經所剩無幾,只好全用在保護大門上。巫師們意識到,一堆用魔法上鎖的大門固然既好用又拉風,可負責建築的人也該想到為大門添上些應急的後備設施,比如說,兩根普普通通、結結實實、一點兒不拉風的大門閂。

門前的廣場上點起了幾個大火堆,恐怕主要是為了增添一點兒氣氛,因為星星的熱量已經很可觀了。

「不過你還是看得見星星,」雙花說,「我是說其他的星星。那些小的。在一片黑色的天空中。」

靈思風沒理他。他正看著大門。一群拜星星的人和幾個市民正試著要突破它。

「根本沒希望,」貝檀說,「我們絕對進不去。你上哪兒?」

「散個步。」靈思風走進了一條小巷,步伐堅定。

那兒有一兩個散兵游勇,基本上都在忙著打劫商店。靈思風沒在意,只顧順著牆走,直到它開始與一條陰暗的巷子平行。這條小巷跟別處的巷子沒什麼兩樣,都散發著那種常有的、不幸的氣味兒。

他湊近了牆面的石頭。這兒的牆有二十英尺高,上頭插滿嚇人的金屬釘子。

「我需要把匕首。」他說。

「你準備把牆切開?」貝檀問。

「一把匕首,快。」靈思風開始東敲敲西敲敲。

雙花和貝檀對視一眼,聳了聳肩。幾分鐘之後他們帶回了整整一套刀具,雙花甚至還搞到了一柄劍。

「我們自己動手拿的。」貝檀說。

「不過我們還是留了些錢。」雙花說,「我的意思是,我們本來要留下些錢,如果我們有錢的話——」

「所以他堅持寫了張字條。」貝檀無可奈何地說。

雙花拚命站直了身子,當然其實也沒什麼效果。

「我看不出為什麼——」他僵硬地開口說道。

「得啦,得啦,」貝檀陰著臉坐下,「我知道。靈思風,所有商店都給砸了,對街有一整群人正在搶樂器。真讓人難以置信,對吧?」

「唔。」靈思風拿起一把匕首,若有所思地試了試刀鋒,「是些琵琶愛好者吧,我想。」

他把刀插進牆裡,反手一扭,接著後退一步,看著一塊沉甸甸的石頭掉了出來。他抬起頭,低聲數了數,然後又把另一塊石頭弄了出來。

「你是怎麼辦到的?」雙花問。

「幫我上去好嗎?」靈思風說。一會兒工夫,他就把雙腳楔進了剛才的洞里,然後繼續往上挖出墊腳的地方。

「這兒一直這樣,都好幾個世紀了。」巫師的聲音從頂上飄落,「有些石頭根本一點兒灰漿也沒抹。秘密入口,懂嗎?當心下邊。」

又一塊石頭砸在鵝卵石地面上。

「很久之前學生弄的,」靈思風說,「熄燈以後就可以方便地出入。」

「啊,」雙花道,「我明白了。翻過高牆,來到明亮的酒館裡,痛飲、高唱、背誦詩歌,對吧?」

「基本正確,只除了關於高唱和詩歌的部分,沒錯。」靈思風道,「有兩顆釘子應該是松的——」只聽「當」的一聲。

「從這邊跳下去不算高。」幾秒鐘之後,他的聲音再次傳來,「快來吧,如果你們想來的話。」

就這樣,靈思風、雙花和貝檀潛入了幽冥大學。

而在校園裡的另一個地方——

八位巫師把鑰匙插進鎖里,在相互交換了不知多少憂心忡忡的眼神之後,轉動了鑰匙。只聽一聲微弱的咔嚓聲,鎖滑開了。

八開書擺脫了枷鎖。模糊的第八色光閃過書脊。

忒里蒙伸手把它拿了起來。沒人表示反對。他的胳膊一陣剌痛。

他轉向房門。

「現在讓我們去大廳,兄弟們。」他說,「如果大家不反對的話,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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