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4

陽光如海浪般無聲地衝上了大地。在魔法力場比較弱的地方,清晨的觸角跑到了白晝之前,留下一塊塊黑夜的孤島;隨著明亮的大海繼續洶湧,它們逐漸收縮,最終歸於無形。

旋風平原四周的高地立在前進的潮水前方,彷彿一艘灰色的巨船。

刺傷巨怪是可能的,但這項技巧需要練習,而至今還沒人有機會練習第二次。巨怪像扎紮實實的鬼魂一樣從黑暗中不斷迫近。一碰上硅石皮膚,刀刃立刻成了碎片,除了一兩聲被壓扁的哭喊轉瞬即逝,四周只剩下森林中越來越遠的呼號,赫瑞娜和她的手下無不急於拉大復仇的巨怪與自己之間的距離。

靈思風從一棵樹後爬了出來。他四下看看,發現周圍空空如也,只有身後的矮樹叢還沙沙作響,那是巨怪們在追趕匪幫。

他抬起頭往上一看。

兩隻水晶般的眼睛高高在上,把憎惡的目光投向所有柔軟的、容易壓扁的、特別是溫暖的東西。一隻巨大的手捏成拳頭朝他落下來。靈思風魂飛魄散地縮成了一閉。

光線靜靜地暴發,白晝降臨。有一小會兒,老祖父就好像陰影製成的擋水板似的,隔斷了涓涓流淌的日光。然後是短暫的摩擦聲。

再後來只剩下一片寂靜。

好幾分鐘過去了。什麼也沒發生。

幾隻小鳥開始鬧騰。一隻大黃蜂嗡嗡地飛過老祖父的拳頭,落在石頭指甲下長出的一叢百里香上。

底下一陣稀里嘩啦,靈思風笨拙地從拳頭和地面之間的小縫裡擠了出來。

他仰面躺下,視線越過巨怪靜止的身體投向天空。除了不動以外,巨怪似乎並沒有任何改變,可細看之下,它的雙眼已經有點不一樣了。昨晚靈思風目睹了幾條裂縫變成嘴巴和鼻子的過程;而現在,彷彿是魔法落在了那張懸崖一樣的大臉上,巨怪的五官全都重新化作了石頭上的斑點。

「哇喔!」靈思風說。

這句感嘆似乎沒什麼幫助。於是他站起來抖抖灰,開始左顧右盼。除了那隻大黃蜂,他誰也沒瞧見。

他四下逛了逛,發現有塊石頭,從某個角度看挺像貝璃爾。

他孤零零的,又迷了路,而且離家十萬八千里。他——

高處傳來清脆的破碎聲,幾塊碎石濺落下來。老祖父的臉上出現了一個洞;箱子的屁股在洞口一閃,它掙扎著站穩了腳跟,接著雙花的腦袋從巨怪嘴裡探了出來。

「有人嗎,我說?」

「喂!」巫師大叫道,「再見到你真是太高興了!」

「是嗎?你那兒如何?」雙花說。

「什麼如何?」

「天哪,這上邊兒的風景真是太妙了!下面的景緻怎麼樣?」

他們花了兩個鐘頭才雙腳落地。還好老祖父身上有不少突起的峭壁,能讓他們搭把手。它的鼻子本來很可能成為一道不小的障礙,幸虧一個鼻孔里長出了棵蔥蘢的橡樹,這可幫了他們的大忙。

箱子根本不屑於爬山。它往下一跳,一路磕磕碰碰地彈到了地面,看起來似乎也沒受什麼傷。

克恩坐在陰影里,一邊大口喘氣,一邊靜待自己的理智迎頭趕上。他若有所思地瞄著箱子。

「馬都跑了。」雙花說。

「會找到它們的。」克恩銳利的眼神像是要把箱子看穿,行李箱開始顯出一副局促的神情。

「吃的可都在馬上。」靈思風說。

「森林裡多的是。」

「我箱子里有些很營養的餅乾,」雙花說,「旅行消化餅。我總帶著它,有備無患嘛。」

「我已經試過了,」靈思風說,「全都是討厭的硬骨頭,而且——」

克恩齜牙咧嘴地站起身來。

「對不起,」他面無表情地說,「有些事情我必須搞清楚。」

他走到箱子跟前,一把抓住箱蓋。行李箱急忙後退,可克恩伸出一隻火柴棍似的腿,絆住了箱子一半的小短腿。它扭過來沖他彈開蓋子,克恩一咬牙把它舉起來,然後使勁一拉,讓行李箱張開蓋子倒扣在地。箱子開始像只發瘋的烏龜一樣怒氣沖沖地撲騰起來。

「嘿,那是我的行李箱!」雙花喊道,「他幹嗎要攻擊我的箱子?」

「我想我知道原因。」貝檀靜靜地說,「我想這是因為他怕它。」

雙花瞠目結舌地轉向靈思風。

巫師聳聳肩。

「我可弄不明白,」他說,「要是我害怕什麼東西,我就躲得遠遠的。」

行李箱一甩蓋子蹦了起來,落地以後一個猛衝,裹著黃銅的邊角「啪」地砸中了克恩的脛骨。趁它轉身的機會,克恩伸手一撈,正好讓它失去平衡,「砰」地撞進了石頭堆。

「真漂亮。」靈思風滿臉欽佩。

箱子步履蹣跚地往回走。它停了幾秒鐘,然後一面「啪嗒啪嗒」地撲騰蓋子,一面惡狠狠地朝克恩走去。他往前一躍,落在箱子上,手腳並用,撐住了行李箱和蓋子之間的空隙。

行李箱大吃一驚。可這還不算完,克恩接下來的行為更是讓它「合不攏嘴」。他深深地吸了口氣,瘦巴巴的手臂上,肌肉像裝進短襪里的椰子一樣鼓起,然後使勁撐開了箱蓋。

他們就這樣較著勁,肌腱對鉸鏈。時不時的,其中一個會吱吱作響。

貝檀用胳膊肘捅了捅雙花的肋骨。

「快做點兒什麼。」

「呃,」雙花說,「對。我看,他們已經打得差不多了。請把他放下。」

聽了主人的話,行李箱滿腹委屈地「咔嚓」一聲。它把蓋子往上一揚,力量之大,克恩骨碌骨碌地向後滾了出去,但他立刻爬起來,再次撲向行李箱。

箱子里的東西暴露在青天白日之下。

克恩伸出手去。

行李箱稍微「嘎吱」了幾聲,但它顯然已經權衡過被一腳踹上天的可能性,等靈思風鼓起勇氣從手指縫裡往外偷看時,他發現克恩正罵罵咧咧地瞅著箱子里的東西。

「衣互?」他吼道,「就這個?只有衣互?」他氣得渾身亂顫,口齒更加不清了。

「我想裡頭還有些餅乾。」雙花小聲說。

「可金子在哪兒?它還吃了個人!我看見了!」克恩把懇求的目光投向靈思風。

巫師只能嘆氣。「別問我,」他說,「這該死的東西不是我的。」

「我是在商店裡買的。」雙花辯解道,「我說我需要個旅行箱。」

「然後你就弄到了這個,沒錯。」靈思風說。

「它真的很忠心。」雙花道。

「哦,當然,」靈思風點點頭,「買行李箱就是要挑忠心的才好,對吧?」

「等等。」已經跌坐在一塊石頭上的克恩突然插了進來,「是不是那種商店——我是說,你過去肯定從沒注意到那兒有個商店,過後再回去它就不見了?」

雙花眼睛一亮:「沒錯!」

「有個乾癟癟的老店主?店裡全是些怪裡怪氣的玩意兒?」

「一點兒不錯!再沒找著過那地方,我還以為自己走錯了路,那兒只剩下一堵磚牆。記得我當時還想這可真——」

克恩聳聳肩。「那種店 」他說,「這就對了。」話音未落,他的後背又疼了起來。克恩苦著一張臉:「該死的馬把我的藥膏也馱走了!」

靈思風一個激靈,開始在自己本來就破破爛爛、現在更添上邋邋遢遢的長袍里東翻西找。他掏出一個綠色的瓶子。

「就是它!」克恩喊道,「你可真是個奇蹟啊。」說著他瞟了眼一旁的雙花。

「我本來會擊敗它,」他輕聲說,「就算你沒叫它停手,我最終也會擊敗它。」

「沒錯。」貝檀道。

「我給你們倆找點兒事兒做。」他補充道,「那箱子幫我們開路的時候撞碎了巨怪的牙。那可是鑽石。去看看你們能不能找到些碎片。我還能拿它們派上些用場。」

貝檀捲起袖子、拔下瓶塞,靈思風趁機把雙花拽到一邊。等他們安全地躲進灌木叢之後,靈思風對雙花說:「他已經傻了。」

「你說的可是野蠻人克恩!」雙花結結實實地吃了一驚,「他是史上最偉大的戰——」

「曾經是,」靈思風急急忙忙地說,「什麼祭司戰士還有什麼吃人的殭屍都是老黃曆了。他現在只剩下滿腦子的回憶和數不清的傷疤,你簡直可以在他身上下五子棋。」

「他的確比我想像中更年長一些,沒錯。」雙花撿起一塊鑽石。

「所以我們應該離開他們,找到我們的馬,然後繼續前進。」

「這麼做有點兒太卑鄙了,不是嗎?」

「他們不會有事的。」靈思風真心實意地說,「問題在於,你喜歡和一個赤手空拳跟箱子干仗的人待在一起嗎?」

「那倒也是。」

「再說沒有我們,他倆只會更輕鬆。」

「你確定?」

「絕對肯定。」

他們在叢林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