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0

遠處的雪地里,半打小紅點正在陰影中閃爍。

「他離這兒不遠。」為首的巫師瞅了眼手裡的小水晶球。

他身後一陣嘀咕,大致是說無論靈思風有多遠,肯定都比舒舒服服的熱水澡,可口的飯菜和暖和的床要近得多。

這時,走在隊伍側翼的巫師突然停了下來,「聽!」

他們豎起耳朵。空氣中有冬季開始發威時那種微妙的音響,有石頭迸裂的聲音,還能聽到小動物在雪地下的地洞里撲騰。遠處的一片樹林里,一隻狼開始嚎叫,沒有同伴應和讓它非常尷尬,很快就偃旗息鼓了。月光傾瀉下來,發出銀色的墜落聲。還有半打巫師試圖壓低因呼吸而發出的喘息聲。

「我什麼也沒聽——」一個巫師開口道。

「噓!!!」

「好吧,好吧——」

然後他們聽到了;遠處有一種細碎的嘎吱聲,像是什麼東西在冰凍的雪地上快速移動。

「狼群?」他們的腦袋裡立刻浮現出上百隻乾瘦、飢餓的野獸在黑暗中跳躍的景象。

「不——不是,」為首的巫師道,「太有規律了。也許是個信使?」

聲音更響了,那脆生生的節奏就像是什麼人在飛快地嚼芹菜。

「我來發射一束閃光。」首領抓起一把雪,把它捏成一團朝空中拋去,指尖噴出的第八色火花點燃了雪球,接著就是一道短暫而耀眼的藍光。

一片寂靜。然後一個巫師說:「你這頭蠢驢,現在我什麼也看不見了。」

這次談話戛然而止。黑暗中,他們聽見一個迅捷、堅硬、聒噪的東西衝進了自己的隊列,轉眼之間又消失在夜幕中。

等他們把彼此從雪堆里拉出來之後,巫師們發現地上有一條小腳踏出的小路,非常結實,幾百隻腳印排得緊緊的,像探照燈一樣筆直地穿過雪地。

「招魂師!」靈思風驚呼道。

火堆對面的老婦人聳聳肩,從某個隱形的口袋裡掏出了一副油膩膩的撲克牌。

儘管外頭是冰天雪地,帳篷裡頭卻熱得像鐵匠的胳肢窩,靈思風很快就汗流浹背。馬糞確實是很好的燃料,不過這些「馬人」真得好好學學有關空調的知識,就從什麼是空調學起。

貝檀朝巫師靠了過去。

「找婚事是什麼意思?」她低聲問道。

「招魂師。跟死人說話。」

「哦。」語氣略有些失望。

他們吃過了馬肉、馬奶做的乳酪和黑布丁,總之是全套馬食,外加一種清淡的啤酒,這酒是什麼做的靈思風連想都不願想,克恩(他只喝了馬肉湯)解釋說,中軸草原的馬部族生在馬鞍上——靈思風認為這從婦產科的角度講是絕對不可能的——並且在自然魔法方面特別有天賦,這主要是因為置身無垠的草原會讓你意識到天空與四周的大地結合得多麼巧妙,而這又會自然而然地引發深邃的思索,讓心靈不由得提出「為什麼?」、「什麼時候?」,以及「咱們幹嗎不換牛肉試試?」之類的問題。

酋長的祖母沖靈思風點點頭,然後把牌平鋪在自己身前。

我們已經提到過,靈思風是碟形世界最糟糕的巫師:自從八大咒語之一住進他的腦子裡,其他咒語就說什麼也不肯留下來,這跟小魚不會待在梭子魚周圍是一個道理。可是他依然很有自尊心,而巫師們絕不願看見女人家使用哪怕最簡單的魔法。幽冥大學一直嘀咕著什麼安排廁所不方便之類的借口,從沒錄取過任何一個女人,但真正的理由其實是一種無法言傳的憂懼:要是允許女人擺弄魔法,她們的才能或許會讓不少男巫師非常尷尬……

「反正我也不信塔羅牌,」他咕噥著,「說它是宇宙智慧之精華什麼的完全是胡扯。」

老夫人拿起第一張牌,這張被煙熏黃、被歲月捲曲的牌是……

它本來應該是星辰。然而那個散發著粗糙光線的小圓盤不見了,它變成了一個小紅點。老夫人嘀咕了句什麼,用指甲颳了刮牌面,然後抬頭對靈思風怒目而視。

「不是我乾的。」他說。

她翻開洗手的重要性,「八元靈符」之八,天穹,夜池,四隻巨象,海龜的王牌,接下來——不出靈思風所料——死神。

死神也有些不對。牌上本來應該是一幅死神騎在白馬上的寫實畫,當然他本人倒也還在,可天空卻泛著紅色,遠處的一座小山上有一個矮小的身影,在馬油燈的光照下隱約可見。

靈思風根本不必費神仔細分辨——那人身後跟著個長了上百條腿的箱子。

行李箱會追隨主人到任何地方。

靈思風瞅了眼帳篷另一頭的雙花,觀光客依然躺在一堆馬皮上,臉色蒼白。

「他真的死了嗎?」他問。克恩把他的問題翻譯給老夫人聽,對方搖了搖頭。她把手伸進旁邊的一個小木盒,在一堆袋子、瓶子中間東翻西找,最後拿出個一丁點兒大的綠色瓶子來,把裡頭的東西倒進靈思風的啤酒里。靈思風滿腹狐疑地望著酒杯。

「她說這是一種葯。」克恩道,「如果我是你,我會把它喝下去;假如你拒絕他們的好意,他們可能會生氣。」

「這東西不會把我的腦袋炸開吧?」

「她說這很重要,你必須把它喝下去。」

「唔,你說行就行吧。反正啤酒的味道也不可能更糟了。」

巫師灌下一大口酒,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嗯,」他說,「其實味道還不算太——」

什麼東西把他抓起來,拋向空中。不過從另一種意義上講,他仍然坐在火邊——他能看見自己,一個不斷縮小的身影,置身於同樣迅速縮小的火光旁。幾個玩具大小的人正焦急地注視著他的身體。只有那個老女人除外。她抬頭看著天上,看著他,嘴巴咧得大大的。

「環海」的高級巫師們可沒工夫咧開嘴。他們意識到自己正面臨著一種全新的、可怕的東西:一個爬上高位的年輕人。

事實上,他們誰也說不清忒里蒙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可他稀稀拉拉的頭髮仍然是黑色的,他的皮膚有點兒像白蠟,幾乎可以被當成一個——當然是在光線不佳的情況下——風華正茂的年輕人。

八個魔法師門會倖存的六位領袖來到了過去屬於古德爾·維若蠟的書房,他們坐在一張狹長、光潔的新桌子旁,每一個都在思考,忒里蒙究竟哪兒不對勁,為什麼自己總想踢他一腳?

他並不過分殘忍或者野心勃勃。殘忍的人都很愚蠢;他們知道怎麼利用殘忍的傢伙,對於如何操控他人的野心則更是了如指掌。不熟悉精神柔道的人就算當上八級巫師,時間也不會太久。

他也不是特別嗜血,或者有太強的權利慾,再或者特別邪惡。對於巫師來說,這些品質倒不一定是缺點。總的來說,巫師的道德水平,呃,就拿扶輪國際 來說吧,並不比一般的扶輪社委員會更糟;而且,每一位巫師都在自己選擇的專業達到了卓越的水準,不過並非依靠魔法技能,而是憑著絕不漏估對手弱點的精神。

他也談不上什麼聰明絕頂。每個巫師都自詡智慧超凡;干這行的少不了這個。

他甚至也並非特別有魅力。大家都知道魅力是什麼樣子,而忒里蒙的魅力大概跟一隻鴨蛋旗鼓相當。

就是那個,其實……

他不好也不壞也不殘忍,他也並不極端——除了在一個方面:他簡直把中庸提升到了藝術的層次,把自己的心靈塑造得像地獄的坡道一樣冰冷、無情又合乎邏輯。

而最奇怪的是,所有這些巫師都在魔法八元靈符儀式中遇到過不少噴火的、長著蝙蝠翅膀的、舞著老虎爪子的東西,可是當十分鐘之後忒里蒙邁進房間時,他們發現哪一個怪物也沒讓自己感覺如此的不舒服。

「很抱歉我遲到了,先生們。」他一邊精神煥發地搓著手,一邊撒著彌天大謊,「這麼多事兒要做,這麼多東西要組織,當然你們都清楚。」

忒里蒙在桌首坐下,忙忙碌碌地胡亂翻著幾張紙。其餘的巫師相互遞著眼色。

「古德爾的椅子哪兒去了?帶獅爪扶手和鴨腿的那把?」吉蘭德·沃爾特問道。它同屋裡的大部分傢具一起失了蹤,在它過去的位置上擺著幾把低背皮椅,看上去舒服得不得了,你得坐上五分鐘才能發現真相。

「那個?哦,我燒了。」忒里蒙頭也沒抬。

「燒了?可那是一件無價之寶,一件真正的魔法道具——」

「恐怕那不過是堆垃圾。」忒里蒙賞他一記短暫的微笑,「我敢肯定真正的巫師不會需要那樣的東西。現在,請各位把注意力集中到今天的議事日程上來——」

吉蘭德·沃爾特揮舞著放在他面前的那張紙質問道:「這是什麼?」這位「蒙蔽兄弟會」的首席大法師稍稍有些激動,因為在他那座髒亂、舒適的塔里,他自己椅子的華麗程度比古德爾的有過之而無不及。

「這是議程表,吉蘭德。」忒里蒙耐心地說。

「那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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