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9

最讓碟形世界的德魯伊引以為豪的,是他們在探索宇宙奧妙時那種高瞻遠矚的方式。當然,他們同其他地方的德魯伊一樣,也相信所有生命的同一性、植物的治癒力量、季節的自然節奏,還有應該活活燒死那些膽敢持有異議的人。不過碟形世界的德魯伊還是花了很長時間仔細思考過創造的根本基礎,並且形成了以下理論:

宇宙,他們說,其運作有賴於四種力量的平衡,它們分別是魅力、說服、不確定性和唱反調。

因此,太陽和月亮之所以繞著碟形世界轉動,是因為它們被說服不要掉下來,並且由於不確定性的緣故而沒有飛走。魅力讓樹木生長,唱反調的本性則使它們保持挺拔,等等等等。

有些德魯伊暗示說這個理論含有某些缺陷,但高級德魯伊尖銳地指出,學術論爭和令人激動的科學辯論是允許的,季節變換時點燃的火堆就是這類論爭和辯論的基本場所。

「啊,這麼說你是宇航員啦?」雙花問。

「哦不,」貝拉風看著石頭輕柔地繞過一座大山,「我是個電腦硬體顧問。」

「電腦硬體是什麼?」

「嗯,這個就是,」德魯伊用穿著涼鞋的腳敲敲石頭,「至少是硬體的一部分。這是用來替換的,我負責把它運過來。旋風平原的大圓環出了問題。反正他們是這麼說的;這些人從來不讀使用手冊,真恨不得給他們弄個青銅的環面。」說著,他聳了聳肩。

「那麼,它究竟是幹嗎用的?」靈思風急於抓住任何能讓自己忘記高度問題的機會。

「你可以用它——用它告訴你現在是什麼時候。」貝拉風說。

「啊,你是說假如上頭有雪你就知道肯定是冬天到了?」

「是的。我是說不是的。我是說,假設你想知道某顆星星會在什麼時候升起——」

「為什麼要知道那個?」出於禮貌,雙花表現出了相當的興趣。

「嗯,也許你想知道該什麼時候播種,」貝拉風有些冒汗,「又或者——」

「如果你願意,我可以把我的年曆借給你。」雙花說。

「年曆?」

「那是本書,能告訴你今天幾號。」靈思風疲憊地說。

貝拉風一僵。「書?」他說,「就像是,嗯,紙做的?」

「沒錯。」

「在我看來,那似乎不怎麼可靠。」德魯伊一臉不快,「一本書怎麼可能知道今天幾號?紙又不會數數。」

他跺著腳走到石頭前端去了,引起好一陣嚇人的顛簸。靈思風使勁吞口唾沫,招手讓雙花靠近些。

「你沒聽說過文化衝擊嗎?」他壓低了聲音。

「那是什麼?」

「一群人花了五百年才讓一個石頭圓環運轉起來,這時候有個人跑來給他們一本小書,一天一頁,還帶些饒舌的小建議,好像『現在是種蠶豆的好時候哦』還有『早睡早起身體好』之類。這種時候就會產生文化衝擊。還有,你知道文化衝擊中最重要的一點——」靈思風停下來喘口氣,然後無聲地運動嘴唇,試著回想自己說到了哪裡,「是什麼嗎?」

「是什麼?」

「當一個人正在駕駛一塊一千噸的大石頭時,千萬別讓他受這種打擊。」

「它走了?」

眾所周知,矗立在幽冥大學上空的爛石堆叫做「藝術之塔」,現在,忒里蒙正小心翼翼地從塔垛子上往下看。遠遠的,一群學生和導師點了點頭。

「能肯定嗎?」

會計用雙手圍成話筒,對他喊道:

「它撞破了面朝中軸的那扇門,一個鐘頭之前就已經逃了,先生。」

「錯。」忒里蒙說,「它走了,我們逃了。好吧,我這就下來。有人受傷嗎?」

會計咽了口唾沫。他並非巫師,只是個和藹、好脾氣的普通人,老天不該讓他目睹過去一個鐘頭里所發生的一切。當然,校園裡總有些小魔鬼、彩色光和各種半實體的幻想到處東遊西逛,但箱子那毫不手軟的殺戮真能讓人勇氣頓失。試圖阻止它簡直無異於跟冰川摔跤。

「它——它吞掉了負責人文學科的院長,先生。」他喊道。

忒里蒙精神一振。「誰都有不走運的時候。」他喃喃道。巫師走下長長的旋轉樓梯。過了片刻,他微微一笑,那是個稀薄、緊繃的笑容。沒錯,事情正在朝好的方向發展。

很多事情都需要重新組織。如果說忒里蒙真有什麼愛好,那可就屬組織了。

石頭貼著高原向前疾駛,颳起僅僅幾尺之下的積雪。貝拉風前前後後地忙個不停,往這兒塗上些槲寄生油膏,在那兒寫上幾個古老的文字;至於他的兩位乘客嘛,靈思風驚恐萬狀、精疲力竭地蜷起身子,雙花則在擔心他的箱子。

「前進!」德魯伊的呼喊蓋過了石頭滑行的噪音,「看哪,偉大的飛翔電腦!」

靈思風從指縫裡往外瞅了一眼。在遙遠的天際,有一座碩大無朋的建築,灰色和黑色的石板排列出一個個同心圓和迷宮般的街道,在白雪的映襯下顯得荒涼而陰森。這些小山一樣的東西總不會是人弄出來的吧——肯定是一隊巨人被變成了石頭……

「看起來石頭還真不少。」雙花說。

貝拉風動作比划到一半,停了下來。

「什麼?」

「很不錯。」我們的觀光客趕緊加上一句。他搜腸刮肚地想找出個好聽的詞兒來,最後決定還是使用「民族風情」。

德魯伊身子一僵。「不錯?」他說,「這是一個用硅鑄成的勝利,一個現代技術的奇蹟——不錯?」

「哦,是的。」雙花表示贊同。對於他來說,「挖苦」也不過是兩個字組成的一個詞罷了。

「民族風情是什麼意思?」德魯伊問。

「意思是非常、非常的了不起。」靈思風忙不迭地插進來,「我們似乎正面臨降落的危險,如果你不介意——」

貝拉風轉過身,氣稍微平了一點點。他高高地舉起雙臂,用一種很委屈的自言自語吼出一長串單詞,簡直沒法翻譯,不過結尾倒還清楚——「不錯!」

石頭慢下來,在紛飛的大雪中一個側飄,正好懸停在同心圓上方。下邊的一個德魯伊手持兩根槲寄生,上下揮舞,姿勢深奧。貝拉風巧妙地把石頭降落到兩根巨大的柱子間,只發出了一丁點兒「咔嚓」聲。

靈思風憋在嗓子眼裡的一口氣終於化作長長的嘆息。這聲嘆息剛一獲得自由,就趕緊找個地方躲了起來。

一把梯子「砰」地靠在石頭的一側,接著一個老德魯伊的頭出現在石頭邊緣。他吃驚地瞥一眼兩位乘客,然後把目光轉向貝拉風。

「也該是時候了。」他說,「離除夕只剩七個星期,那玩意兒竟然又出了岔子。」

「你好,扎克力阿。」貝拉風說,「這回又怎麼了?」

「全亂了套。今天它預測日出竟然提前了三分鐘。說什麼呆瓜哩,小子,這東西就是了。」

貝拉風爬下梯子,從兩位乘客的視線中消失了。被落下的兩人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把目光投向同心圓中心的大空地。

「現在我們怎麼辦?」雙花問。

「睡一覺如何?」靈思風提議道。

雙花沒理他,自顧自地爬下了梯子。

同心圓周圍,不少德魯伊正一面用小鎚子敲打巨石,一面專心致志地傾聽。這邊還躺著幾塊大石頭,每塊周圍都圍著一圈德魯伊,人人都在仔細檢查、相互爭論。好多難以理解的句子飄到了靈思風耳朵里:

「肯定不是軟體不兼容——『踩踏懸梯咒』本來就是為同心圓設計的,蠢貨……」

「依我說乾脆再升起火來,試試月亮儀式得了……」

「——好吧,好吧,石頭都沒問題,那難道是宇宙出問題了,啊?……」

巫師疲憊的心中瀰漫著一團濃濃的霧氣,但他仍然衝破阻礙,回想起天上那顆可怕的星星。就在昨晚,宇宙的的確確出了問題。

他是怎麼回到碟形世界的?

他有種感覺,答案就藏在自己腦子裡的某個地方。接著他又產生了一種更討厭的感覺:還有什麼東西也在注視著下方的一切——從他的眼睛後頭。

咒語原本深藏在他心底,把窩安在無人涉足的心靈深處,現在它爬了上來,厚著臉皮坐在他的前額上,一邊看著眼前的來來往往,一邊還在大嚼爆米花。

他要把它推回去——世界消失了……

他置身於黑暗中;溫暖、腐朽的黑暗,墓穴里的黑暗,木乃伊棺材裡那種天鵝絨般的黑暗。一股濃濃的舊皮革味兒,還有廢舊紙張的酸味兒。沙沙、沙沙。

他感到黑暗中充滿了無法想像的恐怖——說到無法想像的恐怖,它們最大的問題就在於實在太容易想像了……

「靈思風。」靈思風從沒聽過蜥蜴講話,不過想來和這個聲音應該沒什麼兩樣。

「唔,」他說,「什麼事?」

對方咯咯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