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8

「再來點兒桌子。」靈思風說。

「不了,謝謝,我不愛吃杏仁蛋白軟糖。」雙花說,「再說,我敢肯定吃別人的傢具是不對的。」

「別擔心,」斯外爾斯說,「那個老女巫已經很多年沒露面了。有人說她撞上一群流氓,送了老命。」

「現在的年輕人啊。」靈思風感慨道。

「依我看該怪父母。」雙花說。

一旦你做足了心理建設,就會發現薑餅屋其實是個很不錯的地方。殘留的魔法讓它屹立不倒,當地還沒死於牙周病末期的野生動物也對它避之唯恐不及。甘草根在壁爐里黏乎乎地燒著——本來靈思風想到屋外拾些柴火,但要燒掉同你聊天的木頭實在有些困難。

他打了個嗝。

「這對健康可沒什麼好處。」靈思風道,「我是說,幹嗎弄成糖果?為什麼不是薄餅或者乳酪,或者義大利臘腸?啊——要是有一張香噴噴的臘腸沙發該多好。」

「我也搞不懂。」斯外爾斯說,「可那個老女巫就只做糖果。你該看看她的蛋白糖——」

「我看見了,」靈思風說,「瞧那床墊……」

「還是薑餅更傳統些。」雙花道。

「傳統?你是指用薑餅做床墊比蛋白糖傳統些?」

「別傻了,」雙花通情達理地說,「誰聽說過薑餅床墊?」

靈思風哼了一聲。他心裡想的是食物——確切地說,是安科–莫波克的食物。真逗,離老家越遠,那地方就越顯得魅力無窮。一閉上眼,他就能描繪出上百種來自不同文化背景的小攤,每一個細節都香噴噴地滴著油。你甚至能吃到鯊魚翅,新鮮得讓游泳的人不敢靠近,還有——

「你覺得我能把這地方買下來嗎?」雙花問。靈思風一愣。他已經學會了在回答雙花的怪問題之前先仔細思考,小心駛得萬年船嘛。

「買來幹嗎?」他謹慎地問。

「唔,就是覺得它挺有風味。」

「哦。」

「風味是什麼?」斯外爾斯小心翼翼地吸了口氣,臉上寫著:不管那是啥,反正不是我乾的。

「我想是一種青蛙。」靈思風說,「無論如何,你反正也沒法買,因為根本就沒有賣主——」

「我想我大概可以為你安排,當然是以森林理事會的名義。」斯外爾斯插了進來,同時極力躲避靈思風怒氣沖沖的眼神。

「——而且你也沒法把它帶走,我是說,你總不能把它打包到箱子里,對吧?」靈思風指了指行李箱。這位老兄正躺在火邊,擺出副令人難以置信的表情,就好像一隻滿足而警覺的老虎。靈思風回過頭來看看雙花,他的臉沉了下來。

「肯定裝不下,對吧?」他不太確定地重複道。

行李箱內外似乎處於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而靈思風從未真正接受這一事實。當然,與它更主要的古怪之處相比,這點其實也不算什麼,可雙花總往裡邊塞滿臟襯衣和舊襪子,然後再打開蓋子,拿出漿得好好的、還略帶點熏衣草味兒的衣服。看到這種事兒,誰能不心驚肉跳一陣?雙花從家鄉帶來了不少新奇有趣的手工藝品,或者按照靈思風的說法,不少屁用沒有的廢物,可就算是那根七尺長的用在儀式上的立柱似乎也能輕輕鬆鬆地裝進箱子里,不會有任何地方伸出來。

「我不知道。」雙花說,「你是巫師,這些事情你肯定清楚。」

「是的,嗯,當然,不過包包魔法是一種很專業的法術。」靈思風道,「再說,地精們肯定也並不真的想賣,這是個,這是個——」他在記憶中雙花那些發瘋的辭彙里摸索著——「是個景點。」

「景點是什麼?」斯外爾斯好奇地問。

「意思是說,很多像他一樣的人都會來看。」靈思風回答道。

「為什麼?」

「因為——」靈思風又開始搜腸刮肚——「它巧奪天工,呃,非常古老、名揚四海、很有民族風味,呃,是一種早已消逝的民間藝術的美好展示,讓人沉浸於往昔歲月之中。」

「是嗎?」斯外爾斯滿臉困惑地看著屋子。

「當然。」

「所有那些東西?」

「恐怕是的。」

「我來幫你們打包。」

夜深了,低沉的雲彩像毯子一樣覆蓋住幾乎整個碟形世界——這可真是好運氣,因為如果烏雲散開,占星術士們便能看清天空,那時他們就要又氣又怕了。

在森林的各個角落,一隊隊巫師正忙著迷路、繞圈子和互相躲避,而最讓他們心煩的莫過於每撞上一棵樹對方都要開口道歉。不過,儘管事情不怎麼順利,他們中還是有許多人已經接近了薑餅屋……

所以現在應該回亂七八糟的幽冥大學去了,我們要特別關注格雷霍德·斯坡德的房間,他不僅是眼下碟形世界最老的巫師,而且下定決心要保持這一榮譽。

此刻他正極端吃驚,並且心煩意亂。

過去的幾個鐘頭里,斯坡德一直非常忙碌。的確,他的耳朵很不好使,腦子也不怎麼靈光,可老年巫師們的生存本能絕對堪稱訓練有素。他們知道,假如一個身穿黑袍、手拿農具的傢伙開始若有所思地看著你,展開行動就迫在眉睫了。僕人已經受命離開。通道都用螻蛄粉做成的糨糊粘住,窗上已經畫好守護的八元靈符。罕見而氣味刺鼻的油被倒在地板上,形成複雜的樣式,這些圖案不僅讓眼睛痛苦不堪,而且暗示作者多半已經爛醉如泥,或者來自另一個異次元空間,也可能兩者都是;房間正中是「停滯之八重封印」,周圍擺滿了紅色與綠色的蠟燭。而在它的中心則是一個用一棵德高望重的松樹做成的盒子,上頭拴著紅絲綢和更多的護身符。格雷霍德·斯坡德知道死神在找他,而且已經花了許多年時間,因此為自己設計了一個堅不可摧的藏身之處。

老巫師設定好銅鎖上那複雜的時鐘,關上盒蓋,往椅背上一靠,他知道自己終於為對抗最終的敵人構建好了完美的防禦。不過,他沒有考慮到在這類計畫中通風孔的重要性。

而緊挨著他身邊、就在靠近耳朵的地方,一個聲音說道:這兒還挺黑的,不是嗎?

下雪了。小屋的麥芽糖窗戶往屋外的黑暗中投射出喜氣洋洋的亮光。

在空地的一端,三個小紅點一閃,接著是一聲被突然扼殺的悶咳。

「閉嘴!」一個三級巫師噓道,「他們會聽見的!」

「誰會聽到?我們在沼澤甩開了『蒙蔽兄弟會』的夥計們,而那些『神聖先知會』的蠢貨根本就走錯了方向。」

「沒錯,」最年輕的巫師說道,「可怎麼老是有人在跟我們講話?據說這是片魔法森林,裡頭到處是地精,還有狼,還有——」

「大樹。」黑暗裡,一個聲音從高處傳來。要想描述其音質,唯一合適的詞大概只有「木結構」了。

「沒錯。」最年輕的巫師回應道。他狠狠地吸了口煙,然後哆嗦了一下。

為首的一個從石頭上往外窺探,關注著小屋的動靜。

「那麼,」他在七哩靴的後跟上敲敲煙斗,引來靴子的尖聲抱怨,「我們衝進去、抓住他們、離開這兒。嗯?」

「你能肯定裡頭只有人嗎?」最小的那個惴惴不安地問。

「我當然能肯定。」帶頭的巫師咆哮道,「你以為還會有什麼,三頭熊嗎?」

「可能會有怪獸。這種樹林里總有怪獸。」

樹枝上發出的聲音友好地補充道:「還有大樹。」

為首的巫師謹慎地說:「沒錯。」

靈思風仔細地打量著床鋪。這張小床看上去還行,是一種夾了焦糖的太妃糖做的,不過他更情願把它吃下去,而且有人似乎已經這麼做過了。

「有人吃了我的床。」他說。

「我喜歡太妃糖。」雙花辯解道。

「當心點兒,不然仙子會把你的牙全拿走的。」

「不,那是精靈。」斯外爾斯的聲音從梳妝台上傳來,「精靈拿牙齒。還有腳指甲。精靈們有時候很難相處。」

雙花重重地在自己的床沿上坐下。

「你搞錯了。」他說,「精靈又高尚又美麗又公正,而且很有智慧;我敢肯定我在什麼地方讀到過。」

斯外爾斯同靈思風的膝蓋骨交換了一個眼色。

「我猜你想到的是另外一種精靈。」地精緩緩說道,「我們當地的精靈有點兒不同。當然我不是說它們脾氣不好,」他趕忙加上一句,「反正,如果不想用帽子把自個兒的牙裝回去,千萬別說它們脾氣不好。」

一聲輕響,是奶油杏仁糖做成的房門打開的聲音。與此同時,從小屋的另一頭傳來微弱的叮噹聲,彷彿是一塊石頭盡量輕手輕腳地砸在麥芽糖窗戶上。

「那是什麼?」

「哪一個?」

一根大樹枝「砰」地擊中了窗檯。斯外爾斯一面高呼「精靈」,一面「刷」地溜到房間盡頭,消失在一個老鼠洞里。

「我們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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