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5

斯昆德確實是座魔法森林,這在碟形世界倒沒什麼稀奇。可它還擁有宇宙中獨一無二的名字——在當地的方言里,斯昆德的字面意思就是「你的指頭你這個傻瓜」。

造成這一局面的原因實在是常見到了令人遺憾的地步,這裡的第一批探險者來自溫暖的「環海」地區,一行人剛抵達這片冷颼颼的窮鄉僻壤就立刻著手填補地圖上的空白之處。他們所採取的方法是拉住離自己最近的當地居民,指指遠處的某個地方,抬高嗓門清晰地提問,然後把這個被弄得糊裡糊塗的人所說的話全部記錄下來。如此一來,以下這些古怪的地理學名詞就在一代代的地圖中獲得了永生:不過是座山,不知道,啥?當然,還有你的指頭你這個傻瓜。

積雨雲在奧爾斯昆拉霍德山巔聚集(在當地方言里,這名字的意思是「這個連山是什麼都不懂的蠢貨是誰啊」)。行李箱在一棵滴水的大樹下找了個舒服點兒的位置,這棵樹也挺想聊聊,不過沒有成功。

雙花和靈思風展開了一場辯論。這場爭論的焦點正坐在自己的蘑菇上,饒有興趣地望著他們。他看上去像是個住在蘑菇里的人,這讓雙花心煩意亂。

「那他為什麼沒戴一頂紅帽子?」

靈思風一陣遲疑,絕望地試圖追蹤雙花的思想軌跡。

最後他只能舉手投降:「什麼?」

「他該戴著紅色的帽子。」雙花說,「還有,他肯定應該更乾淨些,還要有種興高采烈的樣子。我怎麼看他都不像是地精。」

「你到底在說些什麼呀?」

「瞧瞧他的鬍子。」雙花嚴厲地說,「乳酪長的鬍子也比那強。」

「你看,他只有六英寸高,還住在一朵蘑菇里。」靈思風咆哮道,「他當然是個該死的地精。」

「那只是他的一面之詞而已。」

靈思風低頭看了地精一眼。

「失陪一下。」說著,他把雙花拉到了空地的另一頭。

「聽著,」他咬牙切齒地說,「假如他有十五尺高,說自己是個巨人,我們也只能相信他的一面之詞,不是嗎?」

「他也可能是個小妖怪。」雙花滿臉抗拒。

靈思風回頭看看那個小傢伙,對方正專心致志地挖著鼻孔。

「唉?」他說,「那又怎麼樣?地精、小妖怪、小精靈——有什麼關係?」

「不是小精靈。」雙花堅定地予以否認,「小精靈穿的是各種綠色組合起來的衣服,戴的是尖帽子,頭上還有像一節一節的天線那樣的東東。我看過圖片。」

「在哪兒?」

雙花遲疑地望著自己的雙腳,「我想書名是——呃,呃,呃。」

「啊?叫什麼來著?」

這個小矮子突然對自己的手背產生了興趣。

「《小朋友們的花仙子》。」他嘟噥道。

靈思風一臉茫然。

「是教你怎麼躲避花仙子的書?」

「喔,不是的。」雙花的聲音有些慌張,「是教你到哪兒找它們。我現在都能回想起那張圖。」他的臉上浮現出一種如夢似幻的神情,靈思風心裡暗暗叫苦,「甚至還有一種特別的仙子會來帶走你的牙齒。」

「什麼,真會來把你的牙齒拔出來——」

「不,不,當然不是。我是說在牙齒脫落以後,你只需要把牙齒放在枕頭底下,然後仙子就會來把它帶走。」

「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

「它幹嗎收集牙齒?」

「它就是收集牙齒。」

靈思風試著在心裡描繪住在牙齒宮殿里的怪傢伙。那絕對是一幅你巴不得立即忘記的畫面——而且通常難以成功。

「天哪。」他說。

紅帽子!他不知道怎麼才能讓這個觀光客弄明白地精生活的真相。一隻青蛙堪稱一頓美餐,兔子窩就算得上遮風擋雨的好地方,貓頭鷹則是夜色中飄浮的無聲的恐怖。鼴鼠皮的褲子聽上去自然很優雅,只可惜你必須親自把這種兇猛的小東西困在地洞里,然後親手把做褲子的原材料從它原來的主人身上扒下來。至於紅帽子嘛,任何膽敢在森林裡穿得光鮮靚麗的傢伙都只能顯擺很短、很短一段時間。

他想說:聽著,地精和小妖怪的生活既骯髒又粗野;他們本人也是一樣。

他很想這麼說,卻又說不出口。雖然雙花渴望能看到整個無限的大千世界,可實際上,他從未走出過自己腦袋裡的那個世界。告訴他真相,這種做法跟踹一隻溫順的哈巴狗同樣殘忍。

「斯微–兀微–微都–微特」,聲音來自靈思風腳邊。他低下頭,那個自稱斯外爾斯的地精正仰視著他。靈思風很有語言天賦,他聽出對方說的是:「我還有些昨天剩下的蠑螈果汁冰糕。」

「聽上去很不錯。」靈思風說。

「另外那個大人,他還好嗎?」地精熱心地問道。

「受了現實的打擊。」靈思風說,「順便問一句,你不會剛好有頂紅帽子吧?」

「啥?」

「算了。」

「我知道哪兒有大人吃的東西,」地精說,「還有住的地方。不遠。」

靈思風看了眼陰沉沉的天空。日光正從大地撤退,雲層像是聽說過「下雪」這回事,而且正在考慮要不要來上這麼一出。當然,住在蘑菇里的人並不一定可靠,但此時此刻,一個用熱飯和白床單作誘餌的陷阱已經足以讓巫師一頭鑽進去。

他們出發了。幾秒鐘之後,行李箱小心翼翼地站起身,跟了上去。

「噗茲!」

它緩緩地一轉,小腿以一種特別複雜的模式運動著,像是在抬頭往上看。

「感覺好嗎,被做成木工活?」剛才為它遮風擋雨的大樹焦急地問道,「痛不痛?」

箱子似乎在思考。每一個黃銅把手、每一個洞都輻射出極度的專註。

然後它晃晃蓋子,搖搖擺擺地走開了。

大樹嘆口氣,搖掉了樹枝上的幾片枯葉。

這間農舍面積狹小、搖搖欲墜,華麗程度與一張桌布不相上下。靈思風推測這兒曾經住過一個瘋瘋癲癲的雕刻家,在被人轟走之前大幹了一場:每扇門、每扇百葉窗上都刻著一串串的木葡萄和半月形圖案,牆上到處是一堆一堆的松果浮雕。他幾乎認定會有隻巨大的布谷鳥從窗戶里蹦出來。

還有一樣東西也引起了他的注意:空氣中有種熟悉的油膩感。他的指甲里冒出了細小的綠紫色火花。

「強大的魔法力場,」他喃喃自語道,「至少一百毫馱母 。」

「屋裡到處是魔法,」斯外爾斯說,「曾經有個老女巫住在這兒。她已經離開很久了,可是魔法還在維持這個地方。」

「喏,這扇門有些古怪。」雙花說。

「一幢房子幹嗎需要魔法維持?」靈思風問。雙花小心翼翼地摸了摸一堵牆。

「黏糊糊的!」

「奶油杏仁糖。」斯外爾斯說。

「老天啊!一間真正的薑餅屋!靈思風,一間真正的——」

靈思風陰鬱地點點頭。「沒錯,糖果建築學派,」他說,「從沒能真正流行起來。」

他滿臉猜忌地看著甘草糖做成的門環。

「你知道,它有種類似再生的能力。」斯外爾斯說,「非常了不起,真的。這樣的房子可不是哪兒都能找到的,薑餅可不好找啊。」

「真的?」靈思風興味索然地應道。

「進來吧,」地精說,「不過,小心擦鞋墊。」

「怎麼?」

「棉花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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