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Chapitre 13 La splendeur de lâge歲月的輝煌

她所希望的,是探索未知,是「有本正處在進行時的書」,來打發生命中的時光。不寫作,生命將白白浪費。她的整個一生都在進行這種頑強的踏步,讓書成為一張羅網,網住歲月、燈光、愛情和孩子們。

她和兒子的朋友熱羅姆·博茹爾開始寫後來於1987年發表的《物質生活》,那是一系列關於常規問題的各類文章,詢問她的人生。她躲不過那些題目。隨著計畫越來越具體,她不再由對方來問問題、選題目,只能由她來問。她推翻所有預先設好、定好的談話,想忠於自己的日常聲音:「我獨自一人出發,」她說,「這是對沒有提出來的問題的真正回答。」

她延續了她在《卡車》中肯定過的東西,談起了自己渴望的東西,心裡最挂念的東西,談起了作家、寫作、書、特魯維爾和聖伯努瓦街,她以她的寫作方式,談起了她自己和永隆、河內、揚·安德烈亞,有關辭彙「公然」從她嘴裡脫口而出。

她的行為舉止複雜多變,出人意料,聽憑自己的癖性、頑念、計謀和喜好。只把事實講清楚,簡簡單單,採用日常語言,順其自然,不去咬文嚼字,而是讓辭彙不受意義的束縛。她抖摟一些小秘密,生活中的小秘訣,轉瞬即逝、從來沒有刻上意識印記的思想。

她展示了自己的一些形象,往往與她在小說中已經表現出來的相矛盾。讀者突然發現她很平凡、勤勞、和藹,談論著家務;像在其他地方一樣,在《痛苦》中,在勞兒·瓦·斯坦和揚·安德烈亞系列中,某種致命的東西把她推向悲劇與失望的河岸。她把這些東西全都混淆在了一起,讓熟悉她的人大為震驚。米歇爾·芒索曾說,自己有一天突然去巴黎看她,發現她正在縫補一件背心,準備去美國穿,她應邀跟總統一起出訪美國。她的行李箱里,衣服捲成一團,她以前看見母親就這麼做的,於是便照做,繼承這古老的傳統,那是舊日農村婦女的習慣。

寫完書後,她往往會講述書是怎麼寫成的,是在什麼狀態下寫成的,寫的時候她如何眩暈。她總是說起那種狀態,拋棄外在的生活,投入到書中,完完全全,被書所奴役,受書之折磨。她就是那樣寫《艾米莉·.》的,在興奮當中,在激動當中,好像在勞兒·瓦·斯坦之後,艾米莉·.成了「她的姐妹、感情至深的親人」,成了她的影子。

揚·安德烈亞又出走了,「永遠走了」,像往常一樣。她什麼都不吃,也幾乎不睡,她對讓-呂克·戈達爾說,她覺得自己將因此而死去。她寫了那個基爾博夫的船長及其太太的故事,滲透著她自己的故事,與揚·安德烈亞的故事。《艾米莉·.》,這是一本自動誕生在面前的書。如同普魯斯特作品,鮮花般盛開,如同普魯斯特小時候喜歡的、用日本紙做的小小的大麗菊,在水族缸里盛開,成了巨大的花朵,在水面上漂浮,超現實的花朵。隨著人們的閱讀,書也在往前走,她自己也不知道它會走向何方。孤獨的夏日,她每天都把寫完的幾頁拿給午夜出版社的出版人林頓的女兒伊萊娜,好讓她用打字機打好,第二天還給她。她把那對完美的醉鬼夫婦與她和揚·安德烈亞這對不可思議的伴侶相比,漸漸地,像是受那個故事的逼迫,她開始尋找那對英國夫婦的秘密,以便更好地找到自己的秘密:「所以,我不得不對書動手術。打開它,裁開它,把第三個故事塞進去,艾米莉·.的故事。為了讓書活躍一些,我只找到這個辦法。」就這樣,她在某天晚上發現,艾米莉·.的秘密,就是寫作,身上帶著寫作固有的「強烈痛苦」;那種秘密,船長把它銷毀了,燒了那首絕對的詩。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等於殺死了她。

面對基爾博夫的那對夫婦,她試圖理解那個「她愛的年輕男人」,弄清她給他帶來的、她自己卻不知其性質的那場愛情,「抓不住」的故事,由無法承認、「持續不斷的狀態所構成」。一旦承認了他們奇特的關係,她便得出結論說,他們的愛情帶有「秘密的、宗教的性質」。唯一的結果是死亡。愛揚·安德烈亞,就是讓自己因看不見、弄不明而痛苦。她跟以前一樣,對兇手和他們從獄中發出的信感興趣,在某種程度上來說,因為那些信創造出了一種新的鍊金術,詞法和句法方面的鍊金術。現在,她知道那種秘密了,這也許是了解人類巨大秘密的終極鑰匙。從此,揚·安德烈亞成了另一個人。她想對他另眼相看,他將成為一個新人,脫胎換骨。任何一個女人都無法對一個同性戀情人做到這樣:她下一步打算採取的行動清晰地浮現出輪廓,也許將被當作是一種拯救,而且可以用這句話來形容:「所以說,這是可能的,放心吧!」自傳性的坦陳結束了:「我們更喜歡的,是寫一些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書。」關於「我」的故事在這裡達到了高潮。老是碰到艾米莉·.的故事,最後,在溫暖的初夏,和它混在了一起。當時,奧德梅大橋那邊,諾曼底草地上的果樹生機勃勃,但威脅仍然存在,韓國遊客面目不清,十分可怕,她會在半夜裡被嚇醒,去敲揚·安德烈亞的門。那本書沒有受到熱烈歡迎,恰恰相反。杜拉斯說這是「謀殺」,她感到就像她第一個孩子死去時那麼痛苦,老覺得她的書和她本人不能見到外面的生活之光,而是應該悄悄地「躲在牆後」。疾病重又襲擊了她。幾年來,她生活在顛簸中,好像每寫一本書都讓她多一份犧牲,給她留下了她必須忍受的一系列痛苦痕迹。法國電視一台曾給她做了一個系列節目,時間長達四小時。她是在1988年2至3月拍攝的,受歡迎程度好壞參半。她在那裡好像是在自己家裡一樣,不慌不忙,也不怕沉默,說話輕聲細語,只有長期熟讀其作品的人才聽得懂。記者露絲·佩羅按道理得向她提問,但到了後來,卻不知不覺成了一個無言的證人,因為杜拉斯悄悄地佔領了整個空間,就像塞納河流進大海,人們看不見什麼壯觀的景象。露絲·佩羅聽得很專心。女性同盟?杜拉斯跟她講了很多關於自己的事,讓她知道了自己的疑惑和作為女人的痛苦,講了接受和揚·安德烈亞的奇特關係是多麼艱難。她總是感到妒忌,要露絲陪著她在巴黎到處逛,去尋找消失了或半夜不歸的揚·安德烈亞:那位女記者接受了她的請求,兩人開始在城裡逛,在奧斯特里茨車站附近溜達,開車在環城公路上走,杜拉斯一路上講個不停……而作品呢,源泉從不枯竭,相反,好像受到了生存之難的洗禮,不斷地被杜拉斯激活。她讀得很多,注意讓自己的聲音噴發出她一直從黑夜中挖掘的秘密。她所說的「某些評論」多年來咄咄逼人,對她充滿敵意,嘲笑她,大喊著滑稽地模仿她。她好像從此以後不再被重視,因某些政治態度而名聲掃地。她發表了一些引起爭論的觀點,大家很難接受。她聲稱自己是里根主義者,支持電視五台的大眾電視遊戲,支持電視劇,與普拉蒂尼 談話,寫關於強尼·哈里戴 的文章,不講道理地進行分析……人們幾乎到處都在說,她不過是自己的漫畫像,認為她在作弊。不過,「就是在這種作弊中,」她說,「我顯出了最真誠的我。」1988年春,當《現時》(Actuel)雜誌昔日的記者帕特里克·韓波在巴朗出版社出版了一部名叫《維吉妮·.》(Virginie Q.)的書,模仿《艾米莉·.》,並署名為瑪格麗特·杜拉伊時,諷刺到達了高潮:這本書也模仿午夜出版社的封面,大量使用了杜拉斯的口頭語,充滿了老套的異國情調,等等。大報也發表了文章,諷刺「瑪格麗特夫人……吹破的牛皮」(《費加羅雜誌》,Le Figaro Magazine)、「瑪格麗特·杜拉伯爾」 、「圖拉斯小姐」 (《周四事件》,L''Évé du jeudi)、「瑪戈王后」 、「聖日耳曼的馬凱」 (《世界報》)……

杜拉斯這個人物「激怒」了眾人,正如帕特里克·韓波向法新社所說的那樣:「她什麼都要介入,什麼都要干預。急於諷刺嘲笑。她很像羅蘭·巴特,有本領給陳詞濫調抹上金粉。這是巴洛克風格啊!」她被比作是「當代的史居里小姐」,但很少人發現,她絕對的、引起風波的大膽無恥,與她想澄清世界、弄清自身的企圖,與那種圍繞著她、孤立著她的悲劇,與那種永遠激勵著她的「不倦的希望」是聯繫在一起的。

後來,她又生病了,病得很重。這次,疾病拖了她很長時間,從1988年10月一直拖到1989年6月,以至於大家都以為她要死了。她陷入了深度昏迷,持續了五個月,脈搏在「4到5之間來回」。在報社的編輯部,訃告已經備好,文章、悼詞也同樣,就等著宣布她的死訊了。她呢,她處於沉默當中,寂靜當中,昏迷當中,耳邊卻「迴響著戰爭、殖民佔領」,眼前充滿了強姦、實現的場面,這些東西讓她醒了過來。

她處於「過渡」期間,死神在狹窄的隧道中等待。她無聲地待在醫院的病房裡,聽不到別人的聲音。她所過的這種生活讓人筋疲力盡:酒精、煙草、肺氣腫、什麼都想知道。她不知道保重身體,不知道善待自己,總是處於風口浪尖,渴望激情,做一些不可思議的事情。

由於她在床上動個不停,護士們便把她捆了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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