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Chapitre 12 Au coeur de la Durasie在杜拉斯作品的中心

好像是她似乎在《八〇年夏》之後就簽署的「自傳條約」所迫,在與揚·安德烈亞建立了關係之後,她重拾自信,開始創作後來於1984年7月出版的《情人》。

她回到了不斷地追在自己身後的東西,循著香料的味道和西貢大街上的嘈雜和擁擠,回到了那個可怕的家庭。這個家庭向她顯示了古老的力量,給她傳遞了野蠻和謀殺的本能。整部小說都圍繞著她跟那個年輕的中國人持續了一年多的關係展開。他來找她,就像《抵禦太平洋的堤壩》中的約先生,開著一輛跑車,送她鑽戒。

如同音樂中的密接和應 ,交響樂的所有主題都聚集在一起,她在這個故事中也回憶了情感教育和母親對她的教育。突然間,一切都出現了,那些已被埋葬的東西,記憶之井,在十多年當中,仍不斷地冒出,滋潤著作品,創造著作品,像地震一樣動搖它,展現著它的斷裂之處,那就是書。

她反覆咀嚼把她與初始知識結合起來的這種悲結,就像咀嚼祈禱用的麵餅。她一直擁有那種知識,甚至在小時候就有了,「因為誰也沒有辦法讓我們改變記憶」,她寫了《情人》,那是過去所有作品的另一個版本,另一道光芒。

那本書很快就獲得了成功,長時間被愚弄的公眾好像最終將知道,將進入作者最隱秘的內心,滿足自己的好奇。

但杜拉斯的成功,永遠來自「公眾的錯誤」,正如她在談及《廣島之戀》時所說的那樣。事實上,沒有哪本書比《情人》更適合杜拉斯的美學,沒有哪本書比它更不按時間順序來講述,它像一般的傳記那麼通俗,講述著表面化的事情。

書中呈現出一種虛幻的真實,矛盾處處,也就是說,真實的生活之間連接得很不嚴密,如漫天霜雪,給語言撒上了一些白色的粉末,把似乎已經清楚的東西又弄糊塗了,甚至弄得更加難懂。杜拉斯顯然是違約了,「關於我的生平的故事不存在」。她的生活,就在這種肉慾的親近中,在零零碎碎的事情中,在對他人冷漠而變化無常的恐懼中。

「想寫愛情,就要反對語言浪費:在那個讓人恐慌的區域,語言既太多又太少。」羅蘭·巴特在《愛的絮語》中曾如此說。

杜拉斯現在就在那個區域,一個難以描述的地方。她在那裡摸索著,把那裡當作是她生命中唯一的地區,所有的時間都混淆在一起,想像與真實,幻想與保存的照片,從「我」到「她」,小女孩,她,年輕的姑娘,孩子。

她的生命從這個破了口、口子張得大大的地區回來了。她在這種無法描述的虛空中用鎬頭挖著,想創造生存的空間。她在《情人》中所說的,就是她在生活中所信的,即「時間之間或深或淺的」呼應,讓它們自己發生作用,不去要干預。「寫作的考驗,」她在《新觀察家》中談起《情人》的時候說,「在於每天要與正在作的書保持一致,再次跟它保持協調,受它支配。與它保持協調,與書。」

她的敘述技巧在當時完全成了異類,她好像成了一個自己也在尋找幽靈的幽靈,尋找轉瞬即逝的過去的幽靈,讓故事具有「霧的厚度」。隆斯達爾扮演的杜拉斯,被福柯認了出來。她寫道,正如福柯後來在《雷諾-巴洛叢刊》中所指出的那樣「在記憶的層面,一種完全清除了任何回憶的記憶,那無非是一種霧,不斷地反彈著記憶,關於記憶的記憶,每種記憶都消除所有的回憶,如此無窮無盡。」

不過,佔上風的還是誤會,書名讓人覺得有點冒失,坦白得有點無恥,繼續激起情感和慾望,變得通俗了,面向「並非為他們而寫的公眾」(皮埃爾·諾拉語)。杜拉斯勝利了,因為她證明了文章可以有多種讀法,文章應該擁有眾多閱讀層次,以達到永恆。

1984年9月28日,她到「文化訪談」做節目時,媒體激動到極點。她一直拒絕參加這類節目,她贊同格林、夏爾、米肖的觀點,認為這是糟蹋文學。但她常常改變主意,後來又同意去了,條件是節目必須完全以她為內容,讚美她的出現,把她神聖化。她穿著一件寫著「看杜拉斯」的翻領套衫出現了,黑色的背心,戴著戒指和手鐲。像是倫勃朗畫中的母親,細細的皺紋破壞了她的臉,卻讓她顯得更漂亮了。她似乎很自信,回答得很巧妙,以打破沉默。在她對面,主持人啞口無言,他相信杜拉斯所說的話,相信她的傳奇,伊甸影院,但杜拉斯難以模仿的聲音有點陰險,她臉帶微笑,說故事發生在其他地方,帶有其他時代、其他流派的色彩。

她不加掩飾地談論酗酒,真實地顯示出痛苦;談論文學、想探索的秘密、其他作家及其地位(薩特,她一再說,算不上是作家),想到什麼說什麼,很多話事先並沒有想好,而是即興的,爆發出來的,重新想起來的,也許是她最關心的;談她所做的所有事情,現在還在做;尤其是談她自己,這是她避免不了的。那本書重印了,暢銷得使午夜出版社難以滿足「添貨」的需要。

書上了龔古爾獎的名單。《抵禦太平洋的堤壩》34年之後,出版了50多種各類著作之後,她似乎很有可能得獎,但在文學圈裡,誰也沒有真正相信,大家都認為龔古爾學院的某些選擇已經遭到反對,它不會再違反該獎頒發給年輕作者的精神,頒發給一個如此有威望的作家。

三輪之後結果揭曉,她在10票當中獲得了6票,這表明她並沒有獲得一致通過。學院是給全部的著作頒獎,而不是給一本書頒獎,它向公眾推出了一位長期以來被疏離和否定的女作家。

她接受了這一榮耀,儘管退出梅迪西文學獎評委會之後,她曾揭露說這些獎搞陰謀,抨擊評獎體系。有些崇拜她的人希望她能像薩特拒絕諾貝爾獎那樣,拒絕這個獎,把她名聲在外的喜歡惹是生非的精神推向極致,但她絲毫沒有這樣做。也許是那麼多年的辛勤勞動;也許為了讓她的勞動得到公眾的承認,她長期以來付出了巨大的努力,她感到疲倦了;也許還因為終於被當作了一個重要人物而心中竊喜,她顯示出了矛盾的一面。然而,她沒有上當,六年之後,她以慣常的粗暴,在接受搖滾雜誌《不可妥協》的採訪時說:「當年我獲得那個男人的獎的時候,書才印了25萬冊,那天晚上,評委當中有人失望得哭了。這一切,都因為獲得龔古爾獎的是一個女人,也許吧!」這表明,她對幕後交易不抱任何幻想。但在當時,巴黎還是有流言蜚語,說是弗朗索瓦·密特朗可能就在那個時候給龔古爾學院送了一個大禮包,數額客觀,他是否想因此得到回報?是否有交易?那個佛羅倫薩 總統,精通各種手腕,他是否要求評委們答應獎賞他在抵抗時期的戰友、選舉期間重要的支持者?那個厚顏無恥的女人,對《抵擋太平洋的堤壩》在龔古爾獎評選中失敗所帶來的恥辱一直耿耿於懷,她是否曾以某種方式告訴他,她不在意?

該書的銷量讓她在多個星期內處於周刊排行榜的榜首,她成了一個暢銷書作者,打破了所有的銷售記錄:一百多萬冊,還不算俱樂部版和國外的譯本。法國評論界總的來說是讚賞這本書的,當然也有不少不和諧的聲音,認為語言松垮,句法有錯誤,主題放縱,但克洛德·魯瓦、德尼·羅什、弗朗索瓦·努里西埃、皮埃爾·阿蘇里、艾爾維·勒馬松都說這本書充滿了魅力,給人以閱讀的快樂;說書中有種音樂性,從一個主題變化到另一個主題,貫穿著整個故事。作者試圖把這種音樂固定在相冊上,然而徒勞,圖像似乎逃避墳墓的陷阱,前往他方,來到作品永遠未完成的空間。美國人也許從杜拉斯的語言中認出了適合他們自身文學的節奏,尤其是那種敘述方式很接近海明威。兩個季度以後,1986年,美國人給了她讓人覬覦的里茲-巴黎-海明威獎。她十分樂意地接受了況且她覺得跟20年代「垮掉的一代」有些意氣相投。她因此感謝美國的大學教授們首先開始研究她,邀請她,認為她在法國文壇具有重要地位。

在電影方面,她的作品始終讓導演們感興趣。她滿腦子都是畫面,準備自己改編,《火戰》和《熊》的導演讓-雅克·阿諾購買了版權。在越南經過許多磨難之後,影片拍攝完了,1992年第一季度在巴黎上映。

《情人》的成功永遠把杜拉斯放在極令人覬覦的暢銷書作者行列之中了嗎?但她之後出版的書沒有引起同樣的反響,這證明她並未像人們所批評的那樣,試圖討好讀者。她的作品中絲毫沒有摻雜誘惑和伎倆。

她的許多讀者沒有預料到會是這樣,他們大都買了那本獲龔古爾獎的書,讀了以後卻感到失望。線索非常複雜,語言顯然脫節,風格有時很不協調,這些都讓他們有些泄氣,不少人放棄了閱讀,她因此回到了在男性團體中流亡的狀態。書有時是會把人拽回到那裡面的。

然而,她卻受成功的鼓勵,繼續進攻她神秘故事中最堅硬的內核,在目的不明的大膽行動中,隨身帶著扔在諾夫勒堡藍色衣櫃里的筆記本,重讀,卻想不起來自己曾經寫過這些文字。她知道那裡面有些東西,可怕的時間,好像被定格了,關於納粹的暴行,集中營,羅貝爾·昂泰爾姆的流放及其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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